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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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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娘們,親—親愛的,時—時候到了。」他說,口吃得非常厲害。他走到柯裡亞舅舅的房門口,敲了一下門,「瑪麗娜舅母!時—時候到了……」 瑪麗娜穿著大衣,邊走邊包著頭巾,從房間裡走出來,柯裡亞舅舅跟在她後面。維拉外婆和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也從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 奧麗雅和妮娜都穿上外衣,跟瑪麗娜走出屋子——她們負責在附近幾條街道望風。 這是一個危險的大膽舉動:在家家戶戶還沒有睡覺、街上還人來人往的時刻去幹這事。可是這個機會又怎能錯過呢?! 夜色濃了。維拉外婆放下黑窗簾,點起油燈。奧列格走到院子裡去找瑪麗娜。她已經離開了牆邊。 「一個人也沒有。」 柯裡亞舅舅從氣窗口探出頭來四下張望了一下,把電線的一頭遞給奧列格。奧列格把它搭在長竿上,再把長竿緊貼著電線杆掛到電線上,這樣,長竿和電線杆在黑暗中看起來就合而為一了。 奧列格、杜爾根尼奇和萬尼亞坐在柯裡亞舅舅房裡的寫字桌旁,手裡拿著鉛筆準備著。維拉外婆腰板挺得筆直,臉上帶著令人莫測高深的表情,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身子向前傾著,臉上帶著天真的、有些擔心的神情,她們坐在稍遠的床上,眼睛都盯著收音機。 只有柯裡亞舅舅的那只又穩又准的手,才能這樣毫無聲息地一撥就撥到需要的波長上。他們正好聽到歡呼聲。空氣裡的放電的干擾,使他們聽不清楚說話的聲音: 「同志們!今天我們慶祝我國蘇維埃革命勝利二十五周年。自從我國建立蘇維埃制度以來,迄今已二十五年了。我們現時已進到蘇維埃制度存在的第二十六年的前夜……」 杜爾根尼奇的臉色鎮靜而嚴肅,萬尼亞幾乎把眼鏡湊到練習簿上,他們都在迅速地記錄。記錄並不難:斯大林說得很從容。有時他停頓一下,這時就可以聽到他朝杯子裡倒水、又把杯子放好的聲音。不過最初他們還是全神貫注地聽著,惟恐漏掉一點聲音。後來等他們適應了他講話的節奏,他們中間的每一個才全身心地意識到他們所參加的那件事是不平常的,幾乎是不可能的。 一個人要是沒有嘗過在不生火的斗室裡或是掩蔽部裡對著油燈枯坐的滋味,——那時不僅戶外秋寒逼人,他自己也備受屈辱、作踐和貧困,——沒有用凍僵的手在秘密的收音機上找過自由祖國的音波,他就永遠不會瞭解,他們是懷著怎樣的感情諦聽著莫斯科傳來的這篇演說…… 「……食人生番希特勒說道:『我們要把俄國消滅,使它永遠不能翻身。』看來是很明顯的,雖然是有點蠢笨。」 大廳裡的笑聲傳到這裡,立刻也在他們臉上引起了微笑,維拉外婆甚至捂住了嘴。 「我們沒有抱定任務要去消滅德國,因為不可能消滅德國,猶之不可能消滅俄國一樣。但是,消滅希特勒的國家卻是可能,並且是應當的……我們第一個任務,也就正是要消滅希特勒國家及其罪魁禍首。」 暴風雨般的掌聲引得他們也想用熱鬧的舉動來表現一下自己,但是這一點他們辦不到,他們只好交換著眼色。 一切不自覺地蘊藏在這些人——從十六歲的男孩到老婦人——的愛國熱忱裡的想法,現在都用事實與數字的直截了當的語言被表達出來,在他們身上復蘇了。 這是他們,這些身受著不可想像的痛苦與磨難的普通人,現在在向全世界說話: 「希特勒惡黨……蹂躪和殘殺我國各淪陷區中的和平居民:男女老幼,我們的兄弟姊妹……只有那些喪盡天良、行同野獸的下等敗類,才能以這種豈有此理的手段來對待手無寸鐵的無辜人民……我們知道幹出這些豈有此理的罪行的兇犯,即『歐洲新秩序』的建設者,所有這些新任命的總督和普通省長、駐防司令和副司令是些什麼人。成千成萬受害的人們都知道他們的名字。讓這些劊子手知道,他們決逃脫不了對自己罪行所應負的責任,受害的各國人民要懲治兇犯的這雙鐵手是決不會饒恕他們的……」 這是他們的希望和復仇之心在說話…… 包圍著他們這個受敵人鐵蹄踐踏的小城的廣大世界的呼吸、祖國大地的強有力的震抖、夜晚的莫斯科的脈搏,都沖進室內,使他們的心因為意識到他們是屬這個世界而感到無比幸福…… 歡呼聲蓋過了演說中的每一句祝辭。 「我們的遊擊隊男女隊員光榮啊!」① 「你們聽到了嗎?……」奧列格叫了起來,一面用發亮的、幸福的眼睛望著大夥。 -------- ①以上五段引文的譯文,見斯大林:《論蘇聯偉大衛國戰爭》中文本第54、65、66、67頁,人民出版社。 柯裡亞舅舅關了收音機,突然降臨了可怕的寂靜。這還是剛才的事,可是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氣窗不時發出吱吱的響聲。秋風在窗外呼嘯。他們孤單單地坐在這昏暗的斗室裡、千里迢迢的苦難的道路把他們跟剛才還在喧騰的世界隔開了…… 第四十八章 夜是這樣的漆黑,即使把臉緊緊地湊在一起彼此也看不見。潮濕的寒風滿街刮著,到十字路口就變成旋風;它把屋頂刮得嘩啦啦地響,它在煙囪裡呻吟,在電線中間呼嘯,碰到電線杆就發出呼呼的聲音。非要像他們那樣熟悉這個城市,才能踏著寸步難行的泥濘在一片漆黑中絲毫不差地走到門樓…… 從伏羅希洛夫格勒公路到高爾基俱樂部的這一段大路上,夜裡通常有一個值班的「警察」在巡邏。但顯然是泥濘和寒冷把他趕到什麼地方的屋簷底下去了。 門樓是磚砌的,——這不是門樓,而是一座塔,上面像城堡一樣有著垛口,下面有一個小辦公室和一條通往礦井區的過道。門樓左右兩面是磚砌的高牆。 寬肩膀的謝爾格和身輕似燕、兩腿有力的劉勃卡,他們倆好像是生就了搭配著來完成這個任務似的。謝爾格弓起一隻膝蓋,向劉勃卡伸出雙手。她看不見他的手,但是她把小手一下子就搭在他的手上,輕輕地笑起來。她把一隻穿著高腰套靴的腳踩在他的膝蓋上,在同一刹那已經到了他的肩膀上,接著就把手放在磚圍牆上。他牢牢握住她的高腰套靴上面的小腿,免得她跌下來。她的衣服像旗子似的在他頭頂上飄拂。她用胳膊緊緊攀住牆的那邊,肚皮貼在牆頭上:要她用手把謝爾格拉上來,力氣還不夠,但是用這種姿勢她就能支撐得住,於是他牢牢地抱住她的腰,兩隻腳抵著牆,靠兩臂之力把自己提上來,然後迅速有力地把兩手先後挪上牆頭。現在劉勃卡只要騰出個地方給他就行了,——他已經到了她的旁邊。 厚厚的磚牆的面是傾斜的,又潮濕,非常容易滑下去。但是謝爾格把額頭貼到塔牆上,再把雙臂伸開平貼在牆上,站得很穩。現在劉勃卡自己已經順著他的脊樑爬到他的肩上,——他畢竟是非常有力的。塔的垛口跟她的胸部一般高,所以她很容易爬到了塔上。風非常猛烈地刮著她的連衣裙和短上衣,似乎眼看就要把她刮倒。但是現在最困難的已經過去了…… 她從懷裡掏出一卷東西,摸到了橫頭貼邊裡穿的細繩,不等它迎風展開就把它綁在旗杆上。她剛一鬆手,風就非常猛烈地把它吹開,使劉勃卡的心都激動得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她再取出比較小的一卷,把它綁在旗杆腳上,讓它掛在垛口裡面。她還是照老辦法順著謝爾格的脊樑下到牆上,但是不敢往爛泥裡跳,只好耷拉著腿坐下。謝爾格跳了下去,伸出了手,在下面輕輕喚了她一聲。她看不見他,只從聲音上感覺到他。她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動,——她向前伸出手去,眯起眼睛往下跳。她正好落在他的手上,摟住了他的脖子,他就這樣把她抱了一會。但是她掙脫出來,跳到地上,呼吸的熱氣噴到他的臉上,她興奮地低聲說: 「謝遼查!我們去拿吉他好嗎?」 「行!我還要換件衣服,你的套靴把我渾身都踩髒了。」他幸福地說。 「不用,不用!就是這副樣子他們也會接待我們!」她高興地笑起來。 派給華麗雅和謝遼薩的城中心,是最危險的一區:區執委會大廈和職業介紹所前面都有德國哨兵站崗,第十辦事處旁邊有「警察」值班,山下是憲兵站。但是黑暗和風對他們有利。謝遼薩選中了「瘋老爺」的空屋,當華麗雅在房子對著區執委會的那一面望風的當兒,謝遼薩就爬上了大概還是「瘋老爺」在世時安放的通閣樓的、現在已經腐朽的梯子,——在十五分鐘之內一切都搞好了。 華麗雅感到冷得厲害,可是她很高興一切這麼快就完事了。但是謝遼薩彎下身子湊著她的臉,笑眯眯地輕聲說: 「我身上還存著一面呢。讓我們到辦事處去!」 「那麼『警察』呢?」 「不是有消防梯嗎?」 不錯,消防梯是在對著大門的那一面。 「走吧。」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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