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法捷耶夫 > 青年近衛軍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一 |
|
在「新秩序」下的克拉斯諾頓,也形成了像在什麼海德堡或是巴登—巴登①那樣的一批「社會精華」——一級一級不同官銜和不同地位的人。站在這架梯子頂上的是憲兵站長勃柳克納、憲兵副站長巴爾德和第十辦事處首腦施維德中尉。這位中尉一向習慣于在德國企業中那種一成不變的、各方面都事先籌劃好的、清潔整齊的環境裡工作。關於他管轄下各企業的工作情況中使他感到棘手的問題,他曾對巴臘柯夫談過;他自己也沒有發覺,這種令人棘手的狀況怎麼竟逐漸變成了他獨特的經營方針。事實上,如果沒有工人,沒有機器,沒有工具,沒有運輸工具,沒有坑木,而且老實說,沒有礦井,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也就不會有煤。所以如果僅就他每天早上經常檢查俄國馬夫是否用燕麥喂了辦事處的德國馬匹和簽署公文來說,他倒是在認真執行他的職務。其實他是以更大的精力把其餘的時間花費在他私人的雞鴨棚上、豬圈上、牛欄上以及舉行晚會招待德國行政官員上面。 -------- ①海德堡和巴登—巴登都是德國城市名。 在這個梯子稍低的梯級上站著施維德的副手費耳德納、施普利克上尉和穿短褲的特派員桑德斯。再低一些是「警察隊長」索裡柯夫斯基和市長斯塔慶柯。斯塔慶柯態度非常莊嚴,一早就喝得醉醺醺的,在一定的鐘點攜帶雨傘規規矩矩地踏著泥濘到市參議會去,也是這樣準時地從市參議會回家,好像他真是在管理什麼大事似的。在梯子最下一級的是芬龐軍士和他手下的兵士,執行一切命令的也就是他們這批傢伙。 在十月間大雨如注的日子裡,這個令人喜愛的小礦城是多麼荒涼和不幸啊!到處都是泥濘,沒有燃料,沒有電燈,屋前沒有柵欄,庭園裡的樹木被斫伐一空,空房子裡的窗玻璃都被打碎,裡面的東西被過路的兵士偷走,家具也被德國當局的官員拿去陳設他們的住宅。人們都形銷骨立,衣服破爛,不名一文,大家見面的時候彼此都不相識了。所以常常連最普通的人也會因為這樣的念頭突然停在街心發愣或是半夜在床上醒來:「難道這都是真的?這會不會是夢?會不會是幻覺? 我是不是神經錯亂了?」 只有突然不知從何處出現在牆上或是電線杆上的小小的、被雨水打濕的傳單,用「斯大林格勒」這幾個字像烈火般燃燒著人們的靈魂,還有大路上經常發生的爆炸的轟隆聲,才一次又一次地向人們宣告:「不,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這是現實。鬥爭在進行著!」 滂沱的秋雨隨著秋風已經下了幾個晝夜,有一天,一輛車身低矮的灰色的德國汽車把劉勃卡從伏羅希洛夫格勒送回來,一個年輕的德國中尉先跳下車,給她拉著車門,等她頭也不回地拎著小手提箱跑上自家臺階的時候,他還向她行了一個敬禮。 這一次,她母親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夫娜實在忍不住了,等她們睡下的時候,她說: 「你應該檢點一些,我的小劉巴……你知道,人家在怎麼議論嗎?『她跟德國人打得火熱』……」 「人家是這麼議論的嗎?這倒不錯,媽媽,這對我甚至十分有利。」劉勃卡說著就笑起來,不多一會就蜷起身子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萬尼亞知道她已經回來,就冒著雨,踩著沒膝的泥濘,用兩條長腿幾乎是跑過他住的那條街和「八家宅」中間的大片空地,連門也不敲就跑進了謝夫卓夫家的寬敞的上房。這時,他已經凍僵了。 只有劉勃卡一個人在家,她一手拿著一面小鏡子照著,另一隻手一會整理她那沒有梳過的鬆散的發卷,一會撫摸穿著綠色家常連衣裙的腰部,光著腳在房間裡沿著對角線走來走去,嘴裡說著下面這一類的話: 「噯,你這個劉勃卡—小劉巴!憑哪一點男孩子們要這麼喜歡你,我簡直弄不明白……你到底有哪一點好看?呸,你大嘴巴,小眼睛,面貌不端正,身段……唔,身段倒還不錯……不,身段的確不錯……不過,要是仔細研究……要是你去追求他們倒也罷了,可是根本沒有這回事。呸!去追求男孩子!不,我簡直不明白 !」 於是,她就對著小鏡子左顧右盼地抖著發卷,光腳板清脆地打著拍子,在房間裡沿著對角線跳起切喬特卡舞來,一面哼著: 劉勃卡,小劉巴, 我親愛的小劉巴…… 萬尼亞不動聲色地對她注視了一會,認為該咳嗽一聲的時機已經到了。 劉勃卡非但沒有感到狼狽,反而露出近乎挑戰的神氣,不慌不忙地放下鏡子,轉過身來。她認出是萬尼亞,就眯起藍眼睛,清脆地大笑起來。 「謝遼查·列瓦肖夫的命運我完全清楚了。」萬尼亞用有點喑啞的低音說,「他不得不到女皇那裡給你弄一雙女靴來啦①……」 -------- ①這句話出自俄國作家果戈理(1809—1852)根據烏克蘭民間傳說寫成的小說《聖誕節前夜》。這篇小說敘述鐵匠瓦庫拉愛上了奧克桑娜,但是奧克桑娜嬌縱成性,要鐵匠弄到女皇穿的靴子才答應嫁給他。瓦庫拉克服重重困難,終於弄到了女皇的靴子回來。 「你可知道,萬尼亞,這真是怪事,我愛你甚至要超過愛這個謝遼查!」劉勃卡嘴裡雖這麼說,但是畢竟有點窘。 「可是我的眼睛近視得厲害,說老實話,我覺得所有姑娘們的臉都是一個模樣。我只能憑聲音來辨別她們,而且我喜歡的姑娘嗓門要低低的,像祭師那樣。可是你的嗓子,你知道,就像銀鈴一樣!」萬尼亞沉著地說,「你家裡有人嗎?」 「沒有人……媽媽到伊凡卓娃家去了。」 「我們坐下來吧。還有,你把鏡子放好,免得我神經緊張……劉波芙·葛利高利耶芙娜!除了你的日常工作之外,你有沒有考慮到偉大的十月革命二十五周年快要到來了?」 「當然囉!」劉勃卡說,雖然憑良心說,她把這事簡直給忘了。 萬尼亞朝她彎下腰來,湊著她的耳朵輕輕說了幾句話。 「啊,真妙!真了不起!想出了這樣的好主意!」於是她就真心誠意地對準萬尼亞的嘴巴吻了一下,使他窘得幾乎掉下了眼鏡。 ……「好媽媽!你以前染過什麼衣服沒有?」 母親莫名其妙地望著劉勃卡。 「比方你有一件白上衣,可是你想把它變成……藍的。」 「當然染過,好閨女。」 「那麼紅的你也染過嗎?」 「什麼顏色還不是都一樣……」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