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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奧列格在礦井院子的磚圍牆上貼了一張傳單,又在進口崗亭上貼了一張,然後在佈告板上各種公告和命令上面再貼上一張。他不能在這裡久留,倒不是怕被看守人發現——那老頭夜裡睡得很死——而是怕巡邏警在回來的路上可能經過礦井,照一下崗亭。但是聽不見巡邏警的腳步聲,遠處也沒有電筒的光亮:巡邏警可能在小「上海」逗留了。

  奧列格穿過廣場,朝俱樂部大廈走下去。城裡這所最寬敞、最不舒服、又是最冷的房子完全不適於住人,現在空著。它正面臨街,大清早起,「八家宅」、五一村和近處莊子裡出來的人,都要沿著這條街上市場去,這條街也是從城裡去伏羅希洛夫格勒和卡緬斯克的交通要道。

  奧列格正往房子的正面牆上貼傳單,忽然聽到「警察」從下面山溝裡走上來的腳步聲。奧列格繞過房子,躲在房後。

  「警察」的腳步聲愈來愈清楚。但是「警察」剛沿街上來走到大廈旁邊,他的腳步聲就聽不見了。奧列格呆住了,等待「警察」走過俱樂部,他站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但是還聽不見腳步聲。

  要是那個「警察」走過來的時候忽然照了照俱樂部的正面,發現了傳單,現在正站下來看呢?當然,他馬上要把它們撕下來,並且就會發現它們是剛貼上去的。那時可以料到,他會打著手電繞著大廈走一圈:剛貼了傳單的人除了躲在這所大廈後面,是無處可躲的!

  奧列格屏息凝神地傾聽著,但是只聽見自己的心跳。他非常想離開牆邊拔腳飛奔,但是他懂得這只會害了自己。不,唯一的辦法是弄清楚那個「警察」究竟到哪兒去了!

  奧列格從屋角後面探出身子——一點可疑的聲音都沒有。他扶著牆,把腳高高地提起,再小心翼翼地放下,悄悄地朝街道那面移動。有幾次他停下來細聽,但是周圍都是靜悄悄的。他這樣走到第二個屋角跟前,然後用一隻手抵著牆,另一隻手抓著牆角,探出頭來望了一望。突然他的手底下有一塊被雨水浸蝕的舊灰皮碎裂了,帶著奧列格覺得是嚇人的響聲掉在地上。在同一瞬間,奧列格看到了大廈門口下面臺階上的香煙的火光,他這才明白,「警察」只不過是坐下來休息休息,抽支煙。香煙的火光馬上往上升起,臺階上發出一陣響聲,奧列格抵著牆角用力一掙,就沿著街朝下面山溝裡跑去。響起了刺耳的警哨聲,有一瞬間奧列格竟陷進了圓錐形的電筒光裡,但是他馬上連竄帶跳地沖了出去。

  說句公道話,從這個直接的危險發生的那一刻起,奧列格就沒有做過一個冒失的舉動。他可以在一分鐘裡面在「八家宅」把「警察」搞糊塗,自己躲到劉勃卡或是伊凡卓娃家裡去,但是奧列格沒有權利連累她們。他可以假裝往市場那邊跑,實際上卻躲在連魔鬼都找不到他的「上海」。但是這樣會連累謝遼薩和華麗雅。於是奧列格就朝小「上海」跑去。

  現在,形勢逼得他還是非拐到「八家宅」不可的時候,他也不打算深入這個區,免得連累斯巧巴和托霞。他回頭朝山崗那邊跑,朝他可能被崗警攔截的十字路口跑去。

  為朋友擔心和擔心整個行動可能失敗的念頭折磨著他。但是當他聽到小「上海」那邊狗的狂吠聲,他還是又被孩子般的淘氣的心情控制住了。他想像,追逐他的那個巡邏警和憲兵站的「警察」們怎樣相遇,怎樣在研究這個人怎麼會不見影蹤,怎樣打著電筒搜索周圍這塊地方。

  市場上不再有警哨聲。奧列格又到了崗頂,他根據電筒的閃光看出,跑來攔截他的「警察」們正在穿過空地回憲兵站去,而追逐他的那個巡邏警還站在遠遠的街頭,打著電筒在照一座房子呢。

  那個「警察」有沒有發現貼在俱樂部大廈的傳單?……不,當然沒有發現!否則他決不會坐在門口臺階上那樣悠閒地抽煙。他們馬上會把整個「八家宅」鬧得天翻地覆,搜尋他奧列格的!

  他心裡覺得一松。

  奧列格照約好的信號在杜爾根尼奇的百葉窗上輕輕敲了三下,這時天還沒有亮。杜爾根尼奇輕手輕腳地開了門。他們踮著腳尖走過廚房和睡著人的上房,到了杜爾根尼奇單獨住的小房間裡。油燈高放在小櫥上。顯然杜爾根尼奇還沒有睡。他看到奧列格時絲毫沒有露出高興的樣子,他的臉色嚴峻而蒼白。

  「有—有人出事了嗎?」奧列格結結巴巴地問,他的臉色也發白了。

  「沒有,現在大家都齊了。」杜爾根尼奇避免跟他的目光相遇,說道。「你坐下……」他向奧列格指指凳子,自己在淩亂的床鋪上坐下:顯然,他整夜是一會兒在小房間裡踱來踱去,一會兒在這張床上坐下。

  「怎麼樣?順利嗎?」奧列格問。

  「順利。」杜爾根尼奇並不望著他,說。「他們都到我這裡碰過頭——謝遼薩、華麗雅、斯巧巴、托霞……那麼你是一個人去的嗎?」杜爾根尼奇抬起眼望望奧列格,又垂下了。

  「你怎—怎麼知道的?」奧列格帶著小孩子做了錯事的神情問道。

  「我們都替你擔心。」杜爾根尼奇回避地說,「後來我憋不住了,就跑去找尼柯拉·尼柯拉耶維奇,一看,瑪麗娜在家。大夥都要在這裡等你,但是我勸他們不必。我說,要是他出了事,再被他們發現我們深更半夜在這裡聚了一大幫人,那就更糟。你自己知道,明天這一天大夥的工作多麼艱巨——

  又是市場,又是職業介紹所……」

  奧列格心裡越來越感到內疚,雖然他還沒有完全認識內疚的原因。他匆匆講了講他怎樣急急地從礦井轉到俱樂部,在俱樂部旁邊又發生了什麼事。他追憶這一切情況的時候,還是興奮起來。

  「唔,後來,等一切都平安無事地過去之後,請原諒,我幹了點淘氣的,在回來的路上又在伏羅希洛夫學校貼了兩張傳單……」

  他滿面笑容地望著杜爾根尼奇。

  杜爾根尼奇默默地聽他講完,站起身來,雙手插在口袋裡,把坐在凳子上的奧列格從上到下打量了一會。

  「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不過你別生氣……」杜爾根尼奇用他的低低的聲音說,「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幹這種事。懂嗎?」

  「不—不懂。」奧列格說。「事情是成功了。要樣樣事情都順順當當是不可能的。這不是散—散步,這是鬥爭,那裡是有敵人的!」

  「問題不在於敵人。」杜爾根尼奇說,「無論是你是我,都不能耍孩子脾氣。是的,我雖然年紀比較大,可我這句話也是對我自己說的。我尊重你,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才這樣跟你談話。你是個意志堅強的好青年,你的知識大概也比我豐富,不過你是個小孩子……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不要去幫你的忙。我雖然在勸別人,可是自己倒差點兒要去了。」杜爾根尼奇苦笑著說。「你也許以為,我們五個人光是為了你在這兒擔驚受怕的嗎?不,我們是為了整個事業擔憂。老弟,現在時候到了,應該習慣你已經不是你,而我也已經不是我……我整夜責備自己不該讓你去。現在如果沒有必要,我們怎能為了一些小事就拿自己去冒險?不,老弟,我們沒有這個權利!你得原諒我,我要總部把這一條作為決議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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