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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我建議至遲在明天夜裡就劫獄。要是我們不空談,一早就開始行動的話,今天夜裡就可以劫獄了。」斯塔霍維奇說。

  他發揮了他的意見。鄔麗亞發現,從她戰前在五一村共青團集會上聽他做報告以來,他已經大大地改變了。雖然他那時就能靈活地運用像「邏輯」、「客觀上」、「我們來分析一下」等等書本上的詞匯,但是那時他的態度還沒有這樣自信。現在他說起話來不慌不忙,不做手勢,昂著他那淺色頭髮自然地向後梳的頭,瘦長的手捏成拳頭放在桌上。

  他的建議顯然使大家吃驚,沒有人敢馬上回答他。

  「你是在鼓動大家感情用事,無非就是這樣……」萬尼亞終於羞怯地、但是聲調非常堅定地說,「我們不必躲躲閃閃。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講過這一點,但是我想,你一定也跟大家一樣,充分瞭解我們並不是根據自己個人的倡議來讓青年們去做這樣嚴肅的工作。除非有新的指示,否則我們連動一動指頭的權利都沒有。這樣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會再斷送一批……事實上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他突然生氣地說。

  「我可不知道,也許是不信任我,所以沒有全部告訴我。」斯塔霍維奇傲慢地抿起嘴唇。「我反正直到現在還沒有接到過一個明確的戰鬥指令。我們老是等著,等著。一直要等到人們真的被殺害……要是他們現在還沒有被殺死的話。」他態度生硬地說。

  「我們大家都同樣為他們難受,」萬尼亞帶著生氣的聲調說,「但是你難道當真以為我們自己的力量已經夠強了嗎?……」

  「五一村人裡面有沒有勇敢忠誠的青年?」斯塔霍維奇老氣橫秋地直望著鄔麗亞,突然向她問道。

  「當然有。」鄔麗亞說。

  斯塔霍維奇一聲不響地望瞭望萬尼亞。

  奧列格縮著腦袋坐在那裡。他的大眼睛時而嚴肅地注視著斯塔霍維奇,又望望萬尼亞,時而直望著前面,默默沉思,他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膜。

  謝遼薩低著頭不作聲。杜爾根尼奇沒有參加爭論,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斯塔霍維奇,好像在研究他。

  這時劉勃卡坐到鄔麗亞身邊來。

  「你認得我嗎?」劉勃卡輕聲問道,「你記得我父親嗎?」

  「那是在我面前發生的……」鄔麗亞把謝夫卓夫遇難的詳情輕聲告訴了她。

  「唉,我們不知要經受多少苦難!」劉勃卡說,「你知道,我恨透了這批法西斯分子和『警察』,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們!」她說,眼睛裡露出天真而殘酷的神色。

  「對啊……對啊……」鄔麗亞輕聲說,「有時我覺得心裡充滿了復仇的渴望,我甚至為自己擔心起來。我怕我會做出什麼輕率的舉動。」

  「你喜歡斯塔霍維奇嗎?」劉勃卡湊著她的耳朵問道。

  鄔麗亞聳了聳肩。

  「你知道,他太愛表現自己。不過他是對的。這樣的青年當然能找得到,」劉勃卡說的時候想到謝爾格·列瓦肖夫。

  「不過問題不光在有沒有這樣的青年,而在於誰來領導我們。」鄔麗亞輕聲回答說。

  奧列格仿佛跟她約好似的,這時說話了:

  「問題不在於青年人,勇敢的青年總是有的,整個問題全在於組織。」他用年輕響亮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比平時口吃得更厲害,大家都望瞭望他。「要知道,我們畢竟不是組織……我們是聚一聚集起來談談的!」他的眼睛裡帶著天真的表情。

  「要知道,有黨。我們怎能不受它的領導,不通過它,就自己行動呢?」

  「本來就應該從這裡談起,不然倒變成我是在反對黨似的。」斯塔霍維奇說,他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狼狽和懊喪的表情。

  「直到現在我們都是跟你和凡尼亞·杜爾根尼奇發生關係,而不是跟黨發生關係。你們至少可以跟我講明白,你們召集我們來是為了什麼?」

  「這就是為了,」杜爾根尼奇說話的聲音非常平靜鎮定,大家聽了都轉過頭來向著他,「要使大家有所準備。你怎麼知道今天夜裡一定不會來叫我們呢?」他直望著斯塔霍維奇,問道。

  斯塔霍維奇沒有作聲。

  「這是第一。第二,」杜爾根尼奇接下去說,「我們不知道柯瓦遼夫和庇羅若克出了什麼事。我們難道可以盲目行動嗎?我從來不容許自己說弟兄們的壞話,但是萬一他們出了問題呢?不跟被捕的人聯繫,我們怎麼能隨便採取行動呢?」

  「這一點由我來負責,」奧列格急急地說,「他們的家屬一定會送東西進去,可以給誰遞一張字條——夾在麵包裡,或是瓶子裡。我可以通過媽媽組織這件工作……」

  「通過媽媽!」斯塔霍維奇鼻子裡嗤了一聲。

  奧列格的臉漲得通紅。

  「可見你並不懂得德國人。」斯塔霍維奇帶著輕蔑的口吻說。

  「不應當遷就德國人,應當叫他們適應我們。」奧列格勉強克制住自己,避免望著斯塔霍維奇。「你—你的意見怎麼樣,謝遼薩?」

  「最好是去劫獄。」謝遼薩不好意思地說。

  「對啊……人力是有的,不用擔心!」

  斯塔霍維奇覺得有人支持,馬上有了精神。

  「我所以說,我們這裡沒有組織,也沒有紀律。」奧列格滿臉通紅地說,說著就站起身來。

  這時妮娜打開了門,庇羅若克走了進來。他鼻青臉腫,一隻手也包紮著。

  他那副樣子非常痛苦,又那麼怪,大家都不由朝著他欠起身來。

  「你是在什麼地方搞成這樣的?」杜爾根尼奇沉默了一會之後問道。

  「在『警察隊』裡。」庇羅若克站在門口說。他的烏溜溜的、小野獸般的眼睛充滿了孩子般的痛苦和狼狽的神情。

  「那麼柯瓦遼夫呢?你在那邊沒有看見我們的人嗎?」大家都向庇羅若克問道。

  「我們什麼人都沒有看到:他們把我們拉到『警察隊長』

  辦公室裡揍了一頓。」庇羅若克說。

  「你別裝得像不懂事的孩子那樣,把經過情形好好地講一講,」杜爾根尼奇沒有提高嗓門,生氣地說,「柯瓦遼夫在哪裡?」

  「在家裡……在休息。可是有什麼好講的?」庇羅若克說,他突然發起火來。「白天,就在這次抓人之前,索裡柯夫斯基把我們叫去,吩咐我們傍晚前帶著武器到他那裡去,他說要派我們去捉人,可是促什麼人,他沒有說。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們辦事,至於是不是單派我們去,是不是大規模地捉人,這些我們當然都不知道。我們回家的時候心裡就想:『我們怎麼能去捉自己人?我們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我就對托爾卡說:『我們上賣私酒的女人西紐哈那裡去吧,喝醉了酒,就不去,事後就說我們喝醉了。』唔,我們考慮來考慮去——他們究竟會把我們怎麼樣呢?我們又沒有嫌疑。大不了吃一頓耳光,把我們趕走了事。結果正是這樣:把我們押了幾個鐘頭,審問了一下,打了一頓耳光,就把我們趕出來了。」庇羅若克十分狼狽地說。

  形勢雖然嚴重,可是庇羅若克那副樣子實在又可憐又可笑,總的說起來,這一切又像孩子般地蠢笨,所以大夥的臉上都露出了尷尬的微笑。

  「可是有—有的同志還以為他們能夠襲—襲擊德國憲兵隊呢!」奧列格說的時候口吃得厲害,眼睛裡露出了無情的、憤怒的神氣。

  他覺得對不起劉季柯夫:他第一次委託青年人做一件重大的工作,就發生了這麼嚴重的幼稚輕率、無組織、無紀律的情況。他在同志們面前感到慚愧,因為他們大家對這件事都和他有同感。他對斯塔霍維奇的淺薄的自尊心和虛榮心感到憤慨,同時他又感到,斯塔霍維奇仗著自己有戰鬥經驗,所以自以為有權對他奧列格組織整個工作的方法表示不滿。奧列格覺得,是他的軟弱和他的過錯造成了工作的失敗,所以他心裡充滿了嚴厲的自我譴責,他鄙視斯塔霍維奇,但是他更為鄙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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