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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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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慶柯獲悉這些情報之後,他總共只要花幾個小時就可以把他的遊擊隊也化整為零,但是命運連這幾個小時都不肯給他。 德國人在黎明時包圍了他們,但是現在已經夕陽西下,靠近黃昏了。 從前這裡有一條小溪流入北頓涅茨河。小溪早已乾涸,連附近馬卡羅夫·雅爾村的居民都記不起這裡什麼時候有過水。原來是小溪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樹林鬱茂的峽谷。它的上端很窄,愈到口子的地方愈寬,形狀像一個三角形,樹林像一條寬帶子一直通到河岸。 普羅慶柯伏在峽谷上端最難防禦那個地段的矮樹叢裡。他的柔軟的、深黃色的、農民式的鬍子已經留得很長。德國人的一粒子彈從他的右太陽穴上面擦過,擦掉一小塊帶頭髮的頭皮,血流到鬢角上,凝住了,但是他並不覺得。他伏在樹叢裡,用自動槍射擊,旁邊還有一支閑著,讓它冷卻。 葉卡傑林娜·巴夫洛夫娜伏在離丈夫不遠的地方,她臉色嚴峻、蒼白,也在射擊。她的一切動作都是簡練而準確的,充滿潛在的精力和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天然的優美,——從旁邊看起來,她似乎只是用手指操縱著自動槍。伏在她右邊的是納烈日內老頭,馬卡羅夫·雅爾的集體農民,或是照他自稱,「老對德戰爭」的機槍手。 納烈日內的十三歲的孫子,在給自動槍裝彈盤,他的周圍都是彈藥箱。在彈藥箱後面的窪地上,指揮員——他沒有跟普羅慶柯在一起,而是待在河岸上——的副官一直抓著曬熱的電話聽筒,用暗語咕噥著: 「喂,我是媽媽……我是媽媽……是誰?你好,阿姨!李子不夠嗎?跟侄子拿吧……喂,我是媽媽,我是媽媽……我們這裡一切都很好。你們那裡呢?狠狠地揍他們一頓 !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你怎麼睡著啦?小兄弟請你在左邊加把火……」 不,折磨著普羅慶柯的靈魂的並不是他本人和妻子可能犧牲的念頭,甚至不是對別人生命的責任感,而是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可以預見的,他們本來可以不至於陷入現在這樣的困境。 他還是把隊伍分成了幾個小隊,給每個小隊都派了隊長和政治副隊長,並且給每個小隊指定了以後可以做根據地的地方。以前的指揮員和他的副手以及參謀長應該指揮這些新的小隊裡面的一個隊。對於所有這些小隊說來,他們應當代表總指揮部,因為他們現在人數不多,所以仍舊以米佳金森林做根據地。 普羅慶柯叫隊長們和戰士們做好準備,在峽谷裡守到夜裡,然後由他率領大家突破敵人的包圍圈沖到草原上去。為了使大夥在突圍之後容易走掉,普羅慶柯把小隊分得更小,三五個人一組,這些小組應該各自設法脫逃。納烈日內老頭答應把他和他的妻子暫時藏在一個可靠的地方。 普羅慶柯知道,一部分人在突圍時將要犧牲,一部分人將要被俘,也會有人並沒有犧牲,但是由於膽小,已經不會到指定的地點,不會到根據地來了。這一切形成沉痛的精神重擔壓在普羅慶柯的心上。但是他非但沒有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任何人,而且他的臉色、手勢以及他的一舉一動,都和他內心的感受恰恰相反。他身材矮小勻稱,紅潤的臉上長滿深色的農民式的大鬍子,伏在灌木林裡,準確地向敵人射擊,一面還跟納烈日內老頭說著笑話。 納烈日內的臉有些像摩爾達維亞人,甚至像土羅克①人:一把好像塗著樹脂的、漆黑的鬈曲的鬍子,一雙靈活的、閃閃發光的烏黑的眼睛。他像太陽底下的草莖那樣渾身乾癟,肩膀和手上盡是骨頭,然而寬闊有力,他的動作看起來似乎有些遲緩,但是充滿了潛力。 -------- ①土羅克是土耳其的主要民族。 他們的處境雖然困難,但兩人似乎都很滿意,因為他們能趴在一起,相互之間可以進行說不上是很複雜的談話。 大概每過半小時,普羅慶柯就要眼睛裡閃爍著狡猾的神氣,說道: 「喂,柯爾聶·季霍諾維奇①,有點熱吧?」 -------- ①柯爾聶·季霍諾維奇是納烈日內的名字和父名。 聽了這種話,納烈日內就這樣回敬他: 「涼快是說不上,但是還不熱,伊凡·費奧多羅維奇。」 如果德國人逼得特別緊,普羅慶柯就說: 「如果他們有迫擊炮,向我們扔些黃瓜,那我們就要熱得夠嗆了!是嗎,柯爾聶·季霍諾維奇?」 聽了這種話,納烈日內也是不慌不忙地回敬說: 「要很多很多的黃瓜才能把這樣的林子打爛,伊凡·費奧多羅維奇……」 忽然,透過連珠炮似的自動槍聲,他們倆都聽到摩托車的軋軋聲遠遠地從馬卡羅夫·雅爾那邊傳來,聲音愈來愈響。 他們甚至有一刹那工夫停止了射擊。 「聽到嗎,柯爾聶·季霍諾維奇?」 「聽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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