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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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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舒爾迦曾一再懷著痛苦的激動和悲哀回憶起他們談話中的這一段。最使他後悔的是:在內心深處,他是瞭解這個婦人當時的心情的,本著他的剛強開朗的性格,他也有一番懇切的話要對她說。問題是,她說話的時候是懷著滿腔的痛苦以及他認為是怨恨的情緒,她說的話以及她整個的模樣,跟他年輕時所瞭解的那個李莎截然不同,完全不符合他的期望!因此這使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受了侮辱:他自己留在這裡,他的全家都陷在德國人手裡,也許已經遭了難,可是這個女人卻盡談她自己的事,對於他的家庭,對於年輕時候跟她很要好的他的妻子,連問都不問一聲。所以從舒爾迦的嘴裡也突然沖出了一些話,事後他回憶起這些話來總覺得很後悔。 「您想得太遠了,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他冷冷地說,「想得太遠了!在德國政權到了門口的時候,當然不妨對自己的政權喪失信心。您聽到嗎?」他嚴峻地舉起手指短短、生滿汗毛的手說,這時遠方隆隆的炮聲仿佛沖進了房間。 「您有沒有想過,我們人民的精華有多少將在那邊犧牲,照您的說法,他們是從普通人上升為當權的人;可是照我的說法,他們是上升到自覺程度的人,他們是人民的精華,是共產黨員!如果您對那些人失去信心,在德國人踐踏我們的時候失去信心,這使我很氣憤。又氣憤,又為您惋惜,惋惜!」他厲聲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嘴唇都像小孩那樣顫抖起來。 「您這算什麼話?……這算什麼話?……您……您是要責備我,說我在等待德國人嗎?」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很不客氣地叫道。她氣得喘不過氣來,因為被他這樣誤解而格外激動。「啊,您怎麼能……那麼我的兒子呢?……我是個做母親的 !可是您……」 「難道您忘了,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當初我們都是像您所說的普通工人,我們面臨著德國人和白黨的威脅的時候,難道我們首先是想到自己嗎?」舒爾迦不聽她的,懷著悲痛的心情說,「不,我們首先不是想到自己,我們首先想到的是我們最優秀的人——領導同志們,這就是我們想到的人!回想一下您的哥哥吧?我們工人永遠就是這樣想、這樣行動的!隱藏並且保護我們的領導同志,那些最優秀的人,我們的精華,自己卻挺胸而起——一個工人過去和現在都是這樣想的,並且認為不這樣想就是自己的恥辱!這些年來您難道已經變得這麼厲害了嗎,葉李莎繕塔·阿列克謝耶芙娜?」 「等一等!」她突然說,她挺直了身子,傾聽隔著穿堂的那個房間裡的動靜。 舒爾迦也凝神聽了一下。 那個房間裡寂靜下來,這種寂靜向做母親的暗示,那邊有什麼事發生了。她霎時間忘記了舒爾迦,猛衝到門口,向兒子那邊跑去。舒爾迦對自己很不滿,他板著臉,長滿黑汗毛的大手揉捏著便帽,走到穿堂裡。 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的兒子半躺在床上跟同伴們告別。他默默地握著他們的手,久久不放,他的脖頸和剪成平頂、但是已經長出一點深色頭髮的頭,激動地、神經質地扭動著。說來雖然很奇怪,但他的臉上卻露出喜悅的興奮的神情,他的狹長的深色眼睛也在閃光。站在他床頭的那個頭髮蓬亂、樣子拙笨、骨骼粗大的同伴,側著身子,所以只能看到他的側面,他面帶喜色,睜大眼睛望著打開的、滿是陽光的窗子。 那個姑娘臉上帶著笑,仍舊站在病人的床腳頭。舒爾迦在這個姑娘身上看到了當年的李莎·雷巴洛娃的影子,他的心忽然痛得揪了起來。這是他二十多年前認識的李莎,只不過比他認識和喜歡的那個兩手略嫌粗大、動作急躁的女工李莎顯得溫柔罷了。 「是的,該走了。」他悲傷地想,手裡揉捏著便帽,尷尬地在吱吱作響的地板上走過去。 「您要走啦?」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跑到他跟前,高聲問道。 「真是所謂毫無辦法,已經該走了。您別生氣。」他戴上便帽。 「已經要走了嗎?」她又說了一遍。在她的這聲詢問和感歎之中,含著又像是痛苦又像是惋惜的感情,也許,這不過是他的想像。「您別生氣。願上帝——如果他存在的話,——保佑您平安到達,別忘了我們,記住我們。」她一籌莫展地垂下雙手,說道。她的聲音含著那樣善良的、母性的感情,他感到自己的喉嚨突然哽住了。 「再見。」舒爾迦陰鬱地說了就走了出去。 唉,舒爾迦同志,你不該離開!你不該丟下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這個跟當年的李莎·雷巴洛娃一模一樣的姑娘,你不該不去思考甚至不去瞭解你眼前這幾個青年中間發生的事情,甚至不想知道這些青年是些什麼人! 假如舒爾迦不這樣做,也許,他的整個生活會變成另一種樣子。但是當時他不僅不能瞭解這一點,他甚至還覺得自己是受了委屈和侮辱。他除了到從前叫「鴿房」的那個很遠的地區去,尋找從前打遊擊的夥伴——他已經有十二年沒有見面的伊凡·格納簡柯——的小房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他是否想到,這時他已經在那條把他引向死亡的道路上跨出了第一步呢? 下面就是在他跟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走到門廳之前的一分鐘裡所發生的事,也就是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的兒子的房間裡發生的事。 房間裡籠罩著悲痛的沉默。接著,托裡亞,就是那個外號叫「雷響」的托裡亞·奧爾洛夫,從凳子上站起來說,如果他的好朋友沃洛佳不能離開,那麼他,托裡亞,也要陪他一塊留下來。 最初一瞬間,大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一會,沃洛佳激動得流著眼淚,開始親吻托裡亞,大家也都被喜悅的激動所控制。劉西雅跑過去摟住「雷響」的脖子,開始吻他的雙頰、眼睛和鼻子——使他不知道還有比這更幸福的時刻。然後她生氣地望瞭望若拉。她非常希望這個做事很有條理的、黑人般的青年也留下來。 「這才好啊!這才是同志!這才是好漢,托裡亞!」萬尼亞用微啞的低音滿意地說。「我因為你感到驕傲……」他突然說。「我和若拉都因為你感到驕傲。」他改正說。 於是,他握了握托裡亞的手。 「我們難道會這樣混下去嗎?」沃洛佳雙目炯炯地說,「我們要鬥爭,對嗎,托裡亞?區黨委不可能不留人在這裡做地下工作。我們要找到他們!難道我們就不能有一點用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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