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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那就要看我們了……去年冬天我們給了他們一次打擊之後,他們又積聚了力量。他們搜集了整個歐洲的技術裝備,集中一點,專向我們進攻。他們估計我們一定頂不住。可是他們沒有後備力量……瞧,問題就在這裡 !」

  將軍的目光落到前面的一輛大車上,他突然在車上的人們中間認出了德國俯衝轟炸機飛過時他在公路上看到的那個單身姑娘。他可以想像得出,在他乘著吉普車趕到師的第二梯隊裡逗留片刻便又趕上經過克拉斯諾頓的先頭部隊的這段時間裡,這個姑娘可能遭遇的一切和她的感受。將軍臉上現出了一種不僅是憐惜,而且是陰鬱的關切的表情,他突然加快了腳步。

  「祝你們成功!」

  他做一個手勢叫吉普車停下,邁著對他這個胖子說來是非常出人意料的輕快的步伐,很快地走到吉普車跟前。

  在將軍跟自動槍手們待在一起的時候,卡尤特金的舉動以及他向將軍提出的問題都非常嚴肅。顯然,他認為在將軍面前無須施展出使他在戰士們中間博得注意和喜愛的那些特點。但是吉普車剛從眼前消失,卡尤特金全身就又充滿了原先那股談笑風生的精力。

  一個身材魁偉、大手像鍋底那樣烏黑的步兵戰士,提著一個沉甸甸的油污的布包,喘吁吁地從隊伍的後排擠出來。

  「同志們!礦井的汽車是在這兒走嗎?」他問。

  「喏,它在那邊,不過是停著!」卡尤特金指著那輛坐滿小孩子的卡車,開玩笑說。

  隊伍果然由於前面堵塞而停了下來。

  「對不起,同志們,」那個戰士走到瓦爾柯和謝夫卓夫面前,說。謝夫卓夫小心地把淺黃頭髮的小姑娘放了下來。「我要把幾件工具交給你們。你們是技術人員,會用得著,可是我帶著它行軍,反而成了累贅。」說著他就動手在他們面前打開那個油污的布包。

  瓦爾柯和謝夫卓夫彎下腰來看他手裡的東西。

  「你們看見嗎?」戰士鄭重地說,他把布包在大手上攤開,讓他們看一副嶄新的鉗工用具。

  「我不明白——你是要賣還是怎麼?」瓦爾柯問,抬起濃眉下面茨岡式的眼睛不友好地望著他。

  戰士的磚紅色的臉漲得發紫,滿臉冒出汗珠。

  「你怎能這樣說!」他說。「這是我在草原上撿來的。我走過的時候,看見它用布包著,大概是什麼人失落的。」

  「也許是故意扔掉的,為了跑起來輕便些!」瓦爾柯冷笑了一聲。

  「一個手藝人不會把工具扔掉。是失落的。」戰士只對著謝夫卓夫冷冷地說。

  「多謝,多謝,朋友……」謝夫卓夫說著,一面連忙幫助戰士包起工具。

  「好啦,總算讓它有了個著落,不然怪可惜的,挺好的工具。你們有汽車,我是帶著全副裝備行軍,叫我往哪兒放!」戰士有些高興起來,說。「祝您幸運!」他只跟謝夫卓夫握了握手,就跑了回去,很快地混在隊伍裡面。

  瓦爾柯對他的背影默默地望了一會,臉上露出剛毅的贊許的表情。

  「真是好樣的……是的……」瓦爾柯沙聲說。

  謝夫卓夫一手拿著這包工具,一手撫摩著那個長著淡黃頭髮的小女孩的頭,這時他明白了,他的井長不信任那個戰士,並非因為不夠熱情。他——這個有幾千人幹活、每天要出產幾千噸煤的企業的領導人,大概見慣了有時有人要欺騙他。這個企業現在已經被他這個當井長的親手炸毀;裡面的人一部分被遣送出去,一部分留下的是凶多吉少。於是謝夫卓夫初次想到,此刻井長心裡該有多麼沉痛啊。

  到傍晚,開始聽見前面有炮聲。夜裡炮聲愈來愈近,連一排排的機槍聲都聽得清。在卡緬斯克地區那邊,整夜可以看見閃光,有時火光亮得竟照亮了整個隊伍。大火的紅光時而在那邊,時而在這邊把天空染成葡萄酒色,把濃重的紫紅光輝傾瀉在黑暗草原裡的墳墓頂上。

  「是陣亡將士公墓,」維克多的父親說,他默默坐在馬車上,自製煙捲的火星有時照亮他的多肉的臉。「這不是古墓,是我們的公墓。」他喑啞地說,「我們曾經跟著巴爾霍明科①和伏羅希洛夫在這裡突過圍,埋葬過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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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爾霍明科(1885—1921),蘇聯國內戰爭時期的紅軍將領,曾參加頓河地區粉碎反革命軍隊的戰鬥和察裡津保衛戰,後來在與馬赫諾匪幫作戰時犧牲。

  阿納托裡、維克多、奧列格和鄔麗亞都默默望瞭望那些浴著火光的墳墓。

  「是啊,關於上一次的戰爭,我們在學校裡不知寫過多少文章。我們夢想,我們羡慕我們的父輩,現在戰爭臨到我們頭上來了,仿佛故意來考驗考驗我們是哪一種人似的,可是我們卻在避開……」奧列格說著,深深地歎了口氣。

  夜間,隊伍的移動發生了變化。現在各機關和民用的汽車和大車以及逃難的人群全都停了下來,——據說前面在過軍隊。最後輪到自動槍手們出發了,他們在黑暗中忙碌起來,弄得武器發出輕輕的響聲,整個部隊也開始蠕動。汽車緊擠在一起給他們讓路,馬達軋軋地響著。手卷紙煙的火星在黑暗中閃閃爍爍,好像是天上的小星星。

  有人碰了碰鄔麗亞的臂肘。她轉過身來。是卡尤特金站在大車那面,背對著維克多的父親坐的地方和青年們站的地方。

  「過來一會兒。」他說話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力量使她下了車走到他跟前。他們朝旁邊走了幾步。

  「對不住,我來打攪您。」卡尤特金輕聲說,「你們去不得卡緬斯克,它眼看就要被德國人佔領;頓涅茨河那一邊,德國人也進來得很深。我對您說的話,您可別告訴別我,我沒有權利說出來,但是你們是自己人,要是讓你們平白無故地犧牲,我覺得於心不忍。你們得改變方向朝南面一點去,就這樣,也但願上帝保佑你們能趕得及。」

  卡尤特金跟鄔麗亞說話的時候連大氣都不敢出,好像他手心裡捧著一個火星,生怕把它吹熄。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但它是嚴肅而溫和的,眼睛裡也不含有倦意,在黑暗中發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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