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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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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沼澤 瓦麗亞沒有參加進攻,——她和輜重一同留在原始森林裡。等她來到村裡的時候,大夥已經分別住進農民家裡。她發現,大夥亂七八糟地佔據了住房,隨心所欲:這一排跟那一排混在一起,誰也不知道誰在哪裡,大夥又不聽指揮員的命令,——部隊變得七零八落,互不相關。 在到村裡來的路上,她看到莫羅茲卡的死馬的屍體;但是沒有人能夠肯定地對她說,莫羅茲卡出了什麼事。有的說,他被打死了,這是他們親眼目睹的;有的說,他只是受了傷;還有的對莫羅茲卡的情況一無所知,一開口就慶倖自己的運氣好,能留下一一條命。瓦麗亞自從打算與密契克和解不成以來,就情緒低落,萬念俱灰,現在這一切合在一起,更加劇了那種心情。 無休無盡的糾纏、饑餓和身心方面的痛苦的熬煎,使她疲憊不堪,幾乎沒有氣力再騎在馬上,她差不多要哭出來,最後總算找到了杜鮑夫——這是第一個真正高興看見她、用嚴峻而又同情的微笑迎接她的人。 當她看到他那變得蒼老陰鬱的臉和丙撇下垂的肮髒的黑鬍子,看到其他一些圍著她的、也是發灰的、永遠粘著煤末的、熟悉的、親切而粗曠的臉,她的心就由於一陣甜蜜而辛酸的悲傷,由於對他們的愛和對自己的憐憫而顫抖起來:他們勾起她對於自己青春歲月的回憶,那時埃,她還是個漂亮天真的姑娘,梳著兩條大辮子,生著上雙憂氣的大眼睛,白天在黑暗的、滴水的平巷裡推手車,晚上跟大夥跳舞,那時候,這些非常可笑的、有所企求的臉也是同樣地圍著她。 自從她跟莫羅茲卡吵嘴之後,妓以乎同他們完全隔絕了,其實唯有這些曾經同她生活在一起、勞動在一起、並且追求過她的地道的礦工們,才是她的親人。「我有多麼久沒有看見他們了啊,我完全把他們忘了——啊,我親愛的朋友們!」她懷著熱愛和悔恨想道,她感到太陽穴裡一陣愉快的疼痛,使她差點忍不住流下眼淚。 這一次,唯有杜鮑夫做到了把他的一排人秩序井然地安排在互相毗連著的農舍裡,他的人在村外放哨,幫萊奮生儲備糧食,以前,大家普遍地情緒很高,日常生活對於大夥都是一樣,在那時不為人們發現的情況,這一天似乎一下子就顯露出來了:那就是,整個部隊主要是靠杜鮑夫的排。 瓦麗亞聽夥伴們說,莫羅茲卡並沒有死,甚至沒有受傷。他們讓她看了他的從白軍那裡奪來的那匹新馬。這是一匹高大細腿的棗紅色公馬,鬃毛剪得短短的,頸脖細瘦,因此樣子顯得極不可靠,好象會做奸細,大夥已經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猶大」。 「這末說,他還活著……」瓦麗亞迷惘地望著那匹公馬,想道。「那也好,我高興……」 飯後她鑽進幹草房,獨自躺在芬芳的乾草上,在朦朧的睡意中傾聽著,會不會有「老相好」悄悄地來找她,這時候,她又迷迷糊糊地懷著溫情想起了莫羅茲卡還在人世,便帶著這個念頭入了夢鄉。 她忽然在極廢的驚慌中醒來,兩手冰冷。無邊的夜色在黑暗中移動著,從屋頂下面向內窺視。寒風蕭蕭,吹動了乾草,吹得園裡的樹枝劈啪相擊,吹得樹葉籟籟作聲…… 「我的天哪,莫羅茲卡到底在哪裡?其餘的人都在哪裡?」瓦麗亞戰慄著想道。「難道又要剩下我象一棵小草似的,孤孤單單地待在這個黑窟窿裡嗎?」她象生熱病似地一邊發抖,一邊急忙彼上外套,胳膊伸不進衣袖,就慌慌忙忙地從幹草房裡爬下來。 門邊隱約硯出偵夜人的側影。 「是誰在他夜?」她一面走近,一邊問道。「是柯斯嘉?莫羅茲卡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原來是你睡在幹草房裡嗎?」柯斯嘉又是懊喪又是失望他說。「可我一點都不知道!莫羅茲卡你別等他啦他玩得可起勁啦;他在給他的馬辦喪事呐——很冷,是嗎?給我火柴……」 她摸出火柴盒給他,他用兩隻大手遮著火,點上煙,然後照了照她: 「你瘦了,年輕的姑娘……」接著就笑了笑。 「火柴你拿去吧……」她翻起外套的領子,走出了大門。 「你到哪兒去?」 「去找他去!」 「去找莫羅茲卡?真有你的!讓我來代替他行嗎?」 「不,恐怕不行……」 「這倒是新鮮事。」 她沒有回答。「嘿,這姑娘倒是挺規矩的,」偵夜人說道。 夜是那麼黑,瓦麗亞勉強能看得淌道路。開始下起了濛濛紉雨。園子裡的聲響愈來愈低沉,愈令人心慌愈亂。在一個地方的柵欄下面,有一隻凍得發抖的小狗在哀叫。瓦麗亞摸到了它,把它塞進外套,揣在懷裡,小狗拼命哆唬,用臉亂拱亂撞。她在一所小屋旁邊遇到庫勃拉克的值夜人,便問他知不知道莫羅茲卡在什麼地方作樂。他夜人指點她到教堂那邊去。她走遍半個村子也不見他的蹤影,只好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她不斷從這條巷子拐進另一條,到後來連路也摸不著了,只好信步走去,幾乎不去想她的目的地,只是把懷裡得到暖氣的小狗摟得更緊,。她可能走了一小時才走上回去的那條路。她拐到那條路上,用一隻空著的手抓著籬笆以免摔倒,可是走不幾步,就差點踩在莫羅茲卡身上。 他伏臥在地上,頭沖著籬笆,兩手墊著腦袋,發出微微的呻吟,顯然是剛嘔吐過。瓦麗亞並不是認出了他,而是感到了這就是他,她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樣子。 「萬尼亞!」她蹲下來,把一隻善良柔軟的手放在他們膀上,喚道。「你幹嗎躺在這兒?你不舒服嗎?」 他微微抬起頭來,她看到他的臉是疲憊的,蒼白而浮腫。他顯得是那樣地弱小,使她不禁動了憐惜之情。他認出是她,似笑非笑地笑了一笑,注意控制著自己的舉動,靠著籬笆坐起來,伸直了腿。 「啊一啊……是您嗎?我向您致敬……」他用少氣無力的聲音嘟嘟噥噥地說,但是竭力要使它變成象平時那樣十分隨便的口吻。「我向您致敬啦,莫羅淑娃……同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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