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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5-17.拜師學畫

  有一次我到左賜恩家為他慶祝生日,我們又開始了類似的愚蠢辯論,一直辯到淩晨3點。第二天早上,我打電話給他:「聽著,我們所以爭論不休,卻毫無結論,是因為你對科學一竅不通,而我對藝術也是一竅不通。所以,以後星期天我們輪流上陣,我教你科學,你給我上藝術課。」

  「好,」他說,「我教你素描。」

  「那是不可能的!」我說。在中學的時候,我唯一會畫的圖就只有沙漠裡的金字塔,因為金字塔的構圖主要是由直線組成,偶爾我會試試加上棕櫚樹和太陽。我是絲毫沒有藝術天分的。坐在我旁邊的傢伙呢,和我一樣差勁,每次老師讓我們自由發揮的時候,他都會畫兩團扁扁的、橢圓形的東西,好像兩個輪胎疊在一起,然後有一根樹幹從上面伸出來,頂上是個綠色的三角形——這就叫做一棵樹。所以,我跟左賜恩打賭,他一定沒辦法教我畫畫。

  「當然你得用功學!」他說。

  我答應一定會用功,但是還是打賭他沒辦法教會我。

  其實我很想學會畫畫,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想表達內心深處對這個世界之美的感受,這感受很難形容清楚,因為那是一種情感,這很類似一個人對宗教的感覺。在宗教裡,有個上帝在主宰著宇宙萬物;只要想到世間外形迥異、各行其是的萬物卻都被「幕後」同樣的組織體、同樣的物理定律所管轄,你會覺得這世界一定有種運行的通則。

  這是種對大自然數字之美的感情,對於她內在運作方式之妙的讚歎;瞭解到我們所見的種種現象,都是源自原子之間複雜的相互作用,更有感於大自然的美妙和奇幻。這是一種敬畏的感覺——對科學的敬畏。我覺得,透過繪畫,我可以和有同感的人溝通這份情感,也許在刹那間,就能提醒他去感受宇宙的榮耀。

  事實上,左賜恩是個很好的老師。他叫我先回家隨便畫點什麼。我試著畫了一隻鞋,又畫了插在花瓶裡的一朵花,但都畫得一塌胡塗。

  我們再碰面時,我給他看我的習作。「噢,看!」他說,「你看,在後方這裡,花瓶的線條沒有碰到葉片。」

  其實我的本意是要讓這條線一直畫到葉片的位置。「很好,這是一種表現景深的手法,很聰明呢。」

  「還有,你沒有把所有的線條都畫得一樣粗細(這也不是我刻意營造的),也很好。假如一張畫上所有線條都一樣粗細,看起來會很呆板。」課就這樣繼續下去了,每次我以為是錯誤的地方,他卻用一種正面的看法教會我其他的東西。他從來不說我錯,也不讓我難堪。所以我不斷嘗試,漸漸有一點點進步,但是我從不滿足。

  為了有更多練習作畫的機會,我還參加國際函授學院的課程。我得承認他們的課還真不賴。一開頭,他們先要我畫三角錐和圓柱體,練習加上陰影等,課程涵蓋了好幾種繪畫的領域:素描、蠟筆畫、水彩畫、油畫等,課程快結束時,我的興致卻逐漸冷卻下來。我畫了幅油畫,但是一直沒寄去給他們。學校不停寫信給我,鼓勵我繼續學下去,他們真的很不錯。

  另一方面,我不斷練習素描,對素描的興趣愈來愈濃厚。假如我在會議上覺得很無聊的時候——比方有一次,心理學家羅傑斯(Carl Rogers)到我們學校來,跟我們討論加州理工學院是不是應該設立心理系,我就開始畫其他在場的人物。我隨身帶著一個小本子,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練習畫畫。所以,我跟左賜恩上課時,確實是很用功的。

  可是,左賜恩卻沒有學到多少物理,他太容易分心了。

  我試著教他電磁學,但當我一提「電力」,他就告訴我他有個馬達壞掉了,問我怎樣才能把它修好。我想讓他實際看看電磁鐵怎麼發生作用,便造了個小線圈,然後把一根釘子懸在半空中,一通電,釘子就自動盪進線圈中。他居然說:「噢!這就跟做愛一樣嘛!」我只好死了心,物理課就此結束。

  於是我們又有了新的爭論:到底是他教得比我好呢,還是因為我是個比較優秀的學生。

  我放棄了原先的想法——教一個藝術家瞭解我對大自然的感受,以便他能描繪出這種感覺。現在我得加倍努力學畫,讓自己來畫出心中的感覺。這是個很具野心的嘗試,我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過別人,因為我覺得我可能做不到。

  開始學畫畫不久,有位我認識的女士看了我的習作,說:「你應該到帕沙迪納美術館看看。他們開了素描班,有模特兒——裸體模特兒——讓學生畫。」

  「不行,」我說,「我畫得還不夠好,我會覺得很尷尬。」

  「你畫得夠好了,你應該看看有些人畫的那副模樣!」

  於是我鼓足了勇氣到美術館去。第一堂課,他們只告訴你應該準備什麼樣的白報紙以及各種鉛筆和炭筆。第二堂課,模特兒來了,擺了十分鐘的姿勢。

  我開始作模特兒的素描,但是一條腿還沒畫好,十分鐘就已經到了。我環顧四周,每個人都已經畫好整幅圖畫,連她背後的陰影也畫了。我明白我太不自量力了。但是慢慢地,模特兒終於在課堂上擺足半小時的姿勢了。我很努力地、費了好大的勁,終於畫好她整個身體的輪廓。這次還算有點希望,所以我沒有像過去那樣把畫蓋起來,不敢讓別人看。

  我們要互相觀摩其他人畫的畫,我這才發現他們真的能畫:不只畫了模特兒,還把所有細節和陰影都畫出來,包括她坐的椅子及上面放的一本小書、講臺等等,巨細靡遺!他們每個人的炭筆都「沙!沙!」的,就什麼都畫好了。我覺得我沒什麼指望。

  我走回去,打算把我的畫蓋起來。我的畫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幾條線擠在白報紙的左上角,因為之前我都只在筆記本大小的紙上畫畫,有點成為習慣了。但這時恰好有幾個班上同學站在我的畫旁邊看,其中有個人說:「噢,看看這幅畫,每一筆都恰到好處!」

  我不知道他話中確實的意義,但是我深受鼓舞,下一堂課才敢繼續上。另一方面,左賜恩不停地告訴我,把畫布填得太滿的畫不是什麼佳作。他的任務是,教我不要擔心其他人怎麼畫,他說其他人也不見得有多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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