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費曼 > 別鬧了,費曼先生 | 上頁 下頁 |
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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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讓自己日本化 過了一會兒,女服務生進來,說了幾句日本話——跟洗澡有關。我知道日本式洗澡很有趣,我很想試試看,所以我說:「好!」 書上說日本式洗澡很複雜,他們在浴池裡放很多水,從外面加熱。大家不能把肥皂放進洗澡水裡,把水弄髒——這樣下一個人就沒辦法洗了。 我走到盥洗室,浴池就在那邊。雖然中間有門而且緊閉,但我聽得出來隔壁有人在洗澡。突然門打開了,正在洗澡的那個人出來看看是誰闖進來。「教授!」他用英文對我說:「其他人在洗澡的時候,你這樣走進盥洗室是個很糟糕的錯誤!」居然是湯川教授! 他告訴我,毫無疑問,女服務生是問我要不要洗澡;要的話,她會先為我準備妥當,並且在浴室空出來時通知我。當我犯下這麼嚴重的社交錯誤時,我實在很慶倖對方是湯川教授而不是其他人。 這個日本旅館很宜人,有其他人來探訪我時,服務尤其周到。有人來到我的房間時,我們就坐在地板上談話。 不到5分鐘,女服務生就端著茶盤進來,上面除了茶,還有糖果,就好像在家裡招待客人一樣。在美國,如果有人到旅館房間來拜訪你,沒人會理你,你得打電話叫人來服務。在這裡用餐也與眾不同。你吃飯的時候,端食物進來的女孩會一直陪在旁邊,所以你不是孤單一個人進餐;儘管我沒辦法跟這女孩深入交談,不過沒關係。食物也很特別,例如湯是用一個有蓋的小碗盛著,打開蓋子以後,呈現一幅美麗的圖畫:點點綠蔥浮在美味的湯上,真是精彩。 對日本人來說,食物的外觀也很重要。 我決定盡可能過日式的生活,但這卻意味著我得吃很多魚。從小我就不喜歡吃魚,但是我發現,在日本不吃魚實在太孩子氣了,我在那裡吃了很多魚,而且樂此不疲。 (等我回到美國,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賣魚的地方,但是太可怕了——就像從前一樣,我沒法忍受。後來我找出原因:原來魚必須要非常非常新鮮,否則就會帶有一些令我討厭的怪味。) 有一次,我在日式旅館吃飯,他們端來一杯黃色的液體,裡面裝著一個又圓又硬、蛋黃大小的東西。一直到那時為止,我什麼都吃,但是這個東西把我嚇壞了,它看起來盤盤結結,像腦子一樣。我問女服務生那是什麼,她回答:「枯裡(kuri)。」這對我沒多大幫助,我猜那大概是章魚卵或其他類似的東西。我心裡毛毛的把它吃了下去,因為我想要盡可能日本化(30年來,我一直記得「枯裡」 這個詞,好像是什麼攸關性命的東西一樣)。 第二天,我在會場問一個日本人「枯裡」到底是什麼。 我告訴他,我覺得很難下嚥。 「那是栗子。」他回答。 我做錯了什麼? 我學會的日本話,許多時候還真的發揮了極大作用。 有一次,巴士遲遲不啟程,有個傢伙說:「嗨,費曼!你懂日文,叫他們快點開動!」 我就說:「はゃく、はゃく、ぃきましょぅ、ぃきましょぅ!」意思是「快點!快點!走吧!走吧!」 我立刻發現,我的日本話大概不是平常用語。我是從軍隊的片語讀本中學會這些話,而它們一定十分粗魯;因為旅館裡的人都像老鼠般慌張地跑開,嘴裡說:「是!是!」 而車子也立刻開走了。 在日本的會議一共分為兩部分,一半在東京,另一半在京都。在前往京都途中,我告訴我的朋友派斯(Abraham Pais)關於日式旅館的事,他也想試試。我們住在一家名叫「都城」的旅館,那裡有日式也有美式房間,派斯就和我共住一個日式房間。 第二天早上,負責照料我們房間的年輕女服務生為我們準備好洗澡水,洗澡盆就在房間裡。過了一會兒,她端著早餐進來,我這時衣服還未穿好。她轉向我,很有禮貌地打招呼:「ぉはょぅござぃます(早安)。」 派斯正好從浴室出來,身上一絲不掛而且滴著水。她轉向派斯,同樣泰然自若的說:「ぉはょぅござぃます。」 然後把早餐盤子放下。 派斯看著我說:「天哪,我們太不文明了。」 在美國,女服務生來送早餐的時候,如果看到男房客一絲不掛站在那裡,保管會有尖叫和麻煩。但在日本,他們完全習以為常。我們覺得,在這些事情上他們比我們先進而且文明。 在這段期間,我在研究液態氦的理論,而且發現可以利用量子動力學的定律來解釋「超流動性」(super fluidity)現象。我為此感到驕傲,而且將在京都會議中發表我的研究及發現。 發表報告之前的那個晚上,在餐會中坐我旁邊的恰好是翁薩格(Lars Onsager)教授。他是固態物理和液態氦問題的泰斗,也是那種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學者。 「費曼,」他以沙啞的聲音說:「聽人家說,你自認已經瞭解液態氦了。」 「呃,是的……」 「哼!」那便是他整個晚上跟我說過唯一的一段話,內容實在不怎麼令人鼓舞。 第二天我發表報告,說明我所知道的液態氦理論。末尾,我抱怨我對液態氦仍然有些弄不懂的地方:到底液態氦的相轉換——從某一相轉換到另一相——是屬第一級(first order)(例如當固體熔解或液體沸騰時的情形,其時溫度不變)還是第二級(例如在磁鐵中看到的某些現象,其中溫度不停變動)的現象? 翁薩格教授站起來,以他冷冷的聲音說:「費曼教授在我們這個領域還只是個新手,我想他需要一點指導。有些事情他應該知道,我們應該教教他。」 我心想:「天哪!我做錯了什麼啦?」 翁薩格說:「我們應該告訴他,從來沒有人能從基本理論開始,研究出任何相轉換的數量級。因此,如果他的理論不能讓他正確計算出數量級,也並不代表他還未充分瞭解液態氦的其他層面。」原來他要說的只是恭維的好話呢!但是他剛開始講話的語氣,讓我以為這次會被修理得很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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