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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11

  八月,理查德·戴弗先生和埃爾西·斯皮爾斯夫人坐在阿裡埃露天咖啡館的綠陰下,那些樹上落滿了灰塵。烈日烤過的土地使雲母失去了光澤。海岸邊刮來的一陣強勁的北風掃向埃斯特拉①,港灣中的漁船隨之晃動起來,將一根根桅杆指向寂寥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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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地名。

  「今早我接到一封信,」斯皮爾斯夫人說,「因為那些黑人,你們大夥的處境有多麼可怕!但蘿絲瑪麗說,你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蘿絲瑪麗應該獲得嘉獎。那件事真讓人煩心——唯一不受影響的人倒是艾貝·諾思——他飛往勒阿弗爾①了——他也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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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北部港市。

  「我聽說戴弗太太心情不好。」她謹慎地說。

  蘿絲瑪麗在信中寫道:

  「尼科爾看來腦子出毛病了。我不想同他們去南方,因為我覺得迪克要操心的事夠多了。」

  「她現在好了。」他說著有些煩躁起來,「這麼說你明天要走了。什麼時候動身?」

  「很快。」

  「天哪!看到你離開真讓人受不了。」

  「我們很高興到這裡來。我們過得很愉快。你是蘿絲瑪麗中意的第一個男子。」

  又一陣大風從拉納普勒①的斑岩小山間刮來。空中的氣息使人覺得:地球正匆匆趕往另一種氣候,不合時宜的盛夏季節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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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地名。

  「蘿絲瑪麗有過一些戀人,但遲早她總是把她看上的男子交付給我——」斯皮爾斯夫人笑了起來,「捉摸一番。」

  「那我是免了。」

  「這與我沒有多大關係。她在我見到你之前就愛上你了。我要她向前走。」

  他看出斯皮爾斯夫人的計劃中並沒有為他,或為尼科爾考慮的成分——他看出她的不道德行為源自她的退隱狀態。這是她的權利,她的養老金,她自己的感情退下來就靠這些了。女人在為生存而進行的戰鬥中老想佔有一切,很難指控她們犯下了如男人所犯的叫做「殘酷」的罪行。只要戀愛與痛苦的遊戲在適當的範圍內進行,斯皮爾斯夫人就會以一個閹人般的超然和情趣旁觀著。她甚至都不去考察蘿絲瑪麗受到傷害的可能性——或者,她是否很有把握蘿絲瑪麗不可能受到傷害呢?

  「要是你這麼說,那我也不認為這對她有什麼害處。」他乾脆把假面具戴到底,似乎他仍然不動感情地在為蘿絲瑪麗著想。「這件事對她來說已經過去了。還有——生活中的許多重要時刻,開始時似乎都是偶然的。」

  「這並非偶然,」斯皮爾斯夫人爭辯說,「你是第一個——你是她理想中的那種人。她每封信上都這麼說。」

  「她這是出於禮貌。」

  「你和蘿絲瑪麗是我見識過的最有禮貌的人,但這也是她的看法。」

  「我的禮貌只是出於習慣。」

  這倒是實話。從他父親身上,他學到了內戰後來北方的年輕的南方人的優雅舉止。他時常表現它們,又時常鄙視它們,因為這種優雅的舉止不是抗議醜陋的自私,而是對看上去多麼醜陋的事物進行抗議。

  「我愛上蘿絲瑪麗了,」他突然對她說,「對你這麼說可是一種自我放縱的行為。」

  在他看來,這事很怪,也顯得很正統,仿佛阿裡埃咖啡館的每張桌子,每把椅子都會永遠記住它。他已經感到她從天空中消失了。他只能想起海灘上她肩頭為太陽曬紅了的皮膚;想起在塔姆斯,他穿過花園時,踐踏過她的腳印。此刻,樂隊奏起《狂歡曲》,聽上去像是去年的逝去的歡樂的回聲,伴著樂曲,有人翩翩起舞,那仿佛是為她舉辦的一個小型舞會。在一百個小時內,她已掌握了世界上所有的黑色魔術,擁有令人目眩的顛茄,能將物質轉化成充沛的精力的咖啡因,促使人產生和諧感的曼德拉草。

  他再次試圖接受這樣的玄想:他分享了斯皮爾斯夫人的超然態度。

  「你和蘿絲瑪麗其實並不一樣,」他說,「她繼承了你的智慧,並藉以形成她的性格,形成她處世的面具。她不擅長思考,她真正的內心是愛爾蘭式的、浪漫的和不合邏輯的。」

  斯皮爾斯夫人也知道,儘管蘿絲瑪麗容貌姣好,但她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妞兒,美國陸軍上尉霍伊特軍醫就看出了這一點。要是將蘿絲瑪麗截為兩段,那麼就能看到碩大的心臟、肝臟,還有滿腔的熱情,這些都擠擠挨挨地塞在那可愛的外殼之內。

  說再見時,迪克意識到了埃爾西·斯皮爾斯夫人的全部魅力,意識到,她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他不願丟棄的最後一點蘿絲瑪麗的形象。他能夠虛構出蘿絲瑪麗來——但他絕不能虛構出她的母親。即使蘿絲瑪麗離去時穿著的大氅、戴著的寶石是他送給她的,那恰恰相反,憑她母親的優雅就可知道,這肯定不是他激發出來的。她有這樣一種神態,仿佛是在等待一個人完成某種遠比她本身更重要的事情,比如一場戰鬥,一次手術,在此期間,他絕不能匆忙,或被打攪。當這個人完事後,她仍在等,無怨無悔,坐在一張高腳凳上,悠然地翻著一份報紙。

  「再見——我要你們兩個永遠記住,尼科爾和我多麼喜歡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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