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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想要——跟她談一談——就幾分鐘。」多姆勒大夫用英語說,似乎這可以使他同沃倫先生更接近一些。

  後來,沃倫離開女兒,回洛桑去了。又過了幾天,醫生和弗朗茨開始研究尼科爾的病歷:

  診斷:精神分裂症。處於急性發作和趨緩階段。症狀之一是對男子的恐懼,但這種恐懼並不是先天的……預後請予保留。

  隨著日子的一天天過去,他們懷著越來越大的興趣期待著沃倫先生允諾的第二次來訪。

  這一次的來訪真是姍姍來遲。過了半個月,多姆勒大夫寫了封信。岡為沒有回音,他做了那時候看起來的「一件傻事」,給沃韋市的格蘭德旅館掛了電話。他從沃倫先生的僕人那兒獲悉,沃倫先生其時正準備坐船回美國,但想起四十瑞士法郎的電話費要記在診所的賬上,曾是巴黎皇宮衛士的勇氣幫了多姆勒大夫的忙,沃倫先生被找來聽電話。

  「這——絕對有必要——你來這兒。你女兒的健康——整個兒取決於此。我可不能負什麼責任。」

  「但是你知道,大夫,那只是你的要求,我有急事要回國去!」

  多姆勒大夫還從未隔著這麼遠跟人談話,但他對著話筒堅決地發出了最後通碟,另一頭那個痛苦的美國人讓步了。他第二次造訪了蘇黎世湖區。在他到達半小時後,精神崩潰了。他埋在裁剪合身的外套}傷心地哭泣,漂亮的雙肩抽動著。他的眼睛比日內瓦上方的太陽還要紅。他們中間發生的事確實可怕。

  「事情真的發生了,」他嗓音嘶啞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母親死後,因為她還小,就每天早晨鑽到我的床上來,有時她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很憐愛這小傢伙。噢,那以後,每當我們坐汽車或乘火車去旅行,我們總是手拉手。她常常唱歌給我聽。我們多半會說『好了,今天下午我們別再理睬其他人了——就讓我們在一起——明天上午你就歸我了。」』他話音中透露出苦澀的嘲諷,「人們常誇我們是多麼出色的一對父女——他們說的時候還總是擦拭著眼睛。我們很像一對情人——隨後,突然間我們真的成了情人——事情發生十分鐘後,我真該一槍把自己打死——然而除了咒駡自己是個該死的墮落變態者,我沒有勇氣開槍自殺。」

  「後來呢?」多姆勒大夫問。他又想起芝加哥,想起一位臉色有些蒼白,戴著夾鼻眼鏡的先生,三十年前,這位先生在蘇黎世審閱過他的論文。「這事又發生過嗎?」

  「哦,沒有!她幾乎——她當時就像是呆住了。她只是說,『別擔心,別擔心,爸爸,這沒關係。別擔心。」』

  「沒有產生什麼後果嗎?」

  「沒有。」他最後又抽泣了一下,隨後擦了幾下鼻子,「只是現在有那麼多的後遺症。」

  事說完了,多姆勒大夫往後靠坐在中產階級家庭中常見的那種轉椅上,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畜生!」這是二十年來他所能允許自。做出的為數不多的全然世俗化判斷中的一個。隨後他說:

  「我想你最好去蘇黎世的一家旅館,住上一夜,明天上午再來見我。」

  「往後怎麼辦?」

  多姆勒大夫攤開兩手,其幅度之大足以捧住一隻小豬。

  「國芝加哥。」他提議。

  04

  「這下,我們明白我們面臨什麼樣的處境了,」弗朗茨說,「多姆勒大夫告訴沃倫,如果他能無限期地,至少在五年內遠離他的女兒,我們就接手這個病例。在沃倫的精神遭到第一次打擊之後,他看來主要關注的是這件事是否會洩露出去並傳回美國。」

  「我們為她制訂了一個醫療計劃,療效有待觀察,但預後情況並不樂觀——你知道,像她這個年齡,這種病的治癒率即使作為社會性治癒,也是很低的。」

  「這些信中的頭幾封看上去就很糟。」迪克贊詞地說。

  「非常糟——非常典型一我曾經猶豫是否讓第一封信從診所發出去。後來,我想讓迪克知道我們在這兒的工作有好處。真難為你給她寫回信。」

  迪克歎了口氣。「她真是個可愛的姑娘——她在信中夾了許多張她的相片。在那一個月裡,我什麼事也沒做我只是在信中寫上,『做個好姑娘,聽醫生的話。』」

  「那就夠了——這樣她在外面就有個人可以寄託情思了。有一個時期,她了然一人——她只有一個姐姐,但看來同她的關係並不很密切。另外,閱讀她寫的信也有助於我們的治療工作——這些信能反映她的真實狀況。」

  「我很高興。」

  「你現在明白發生什麼了吧?她覺得她是同謀犯——這無關緊要,除非我們要重新評估她的病情穩定程度和性格力量。先是發生了這件讓人驚駭的事情,後來她進了寄宿學校,聽到了女孩間的談話——於是,僅僅從自我保護的意識出發,她漸漸產生出這樣一種想法,她不是同謀犯——而從這裡很容易滑入一個虛假的世界中,這個世界裡的所有男人,你越去喜愛他們,越信任他們,他們就越使壞——」

  「她陷入到——直接陷入到這一恐懼中了嗎?」

  「沒有,實際上,十月份的時候,她看上去正常起來,我們倒有點手足無措了。如果她是三十歲,我們會讓她作自我調整,但她這麼年輕,我們擔心她會困心靈的扭曲而變得冷酷無情,所以,多姆勒大夫用率地對她說,『你現在的責任是對你自己負責。這絕不意味你的一切都已完結——你的生活還剛剛開始呢。』她的腦瓜子很靈,所以多姆勒大夫讓她讀點弗洛伊德的書,先少讀點,她非常感興趣,事實上,我們這兒的人都有些寵她,但她話不多。」他又說了一句,顯得有些遲疑:「最近給你的一些信是她從蘇黎世親自寄出的,我們在想她是否在信中表露了她的心態或談及了她的未來計劃。」

  迪克考慮了一會。

  「可以說有,也可說沒有——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把這些信帶來。她看上去很有信心,渴望過正常生活——甚至相當浪漫的生活。有時,她談論起『過去』來,就像是一個蹲過監獄的人,但是,你根本弄不清這些信說的是罪行呢,監禁呢還是整個的經歷。說到底,我只是她生活中遇到的一個不自量力的人罷了。」

  「當然,我很理解你的處境,我再次向你表示我的感謝。這就是為什麼在你見到她之前我光要見見你的原因。」

  迪克大笑。

  「你認為她看到我就會一個箭步撲過來?」

  「不,不是那個意思,但我想請你去的時候盡可能溫和些,你對女子很有吸引力,迪克。」

  「哇,天哪!好吧,我會擺出既溫和又討人嫌的樣子——每次都要嚼一些大蒜,鬍子拉碴地去見她,迫使她掩面而去。」

  「別嚼大蒜頭!」弗朗茨說,他將迪克的話當真了,「你別毀了你的前程。我說,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可以一瘸一拐地去,我住的地方沒有像樣的浴缸。」

  「你盡開玩笑。」弗朗茨放下心來——或者說露出一副放心的樣子,「現在說說你自己,你有什麼打算?」

  「我只有一個打算,弗朗茨,那就是做一個出色的心理學家,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心理學家。」

  弗朗茨樂得笑起來,但他明白這次迪克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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