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夜色溫柔 | 上頁 下頁
三〇


  「電視小姐。」他故作輕鬆地打趣道。他把他的手套、公文包放在梳粧檯上,手杖靠在牆邊。他的下巴控制著他嘴角的痛苦的線條,使它們像個宜表露露的恐懼一樣爬上他的額頭和眼角。

  「過來,坐在我的腿上,」他溫柔地說,「讓我看看你可愛的小嘴。」

  她走過來,坐在他的腿上,此時窗外的雨水漸漸慢下來了——滴答——滴答,她將嘴唇貼在她勾畫出來的美麗而又冷漠的形象上。

  此時。她在他嘴上吻了幾下,她湊向他時,他覺得她的臉那麼豐潤,他從未見過有什麼東西她凝脂般的肌膚那樣令人目眩。有時候,美麗使人產生最高尚的思想,他這時就想起了對尼科爾的責任,想起她就可能性在走廊對面隔著兩個房門的房間裡。

  「雨停了,」他說,「你看太陽照到石板瓦了嗎?」

  蘿絲瑪麗站起有來,朝後仰了仰身子,格其真誠地說:

  「噢,我們多麼像兩個演員——你和我。」她走到梳粧檯前,剛把梳子插進頭髮,就聽到一陣慢悠悠的敲門聲。

  他們呆在那兒一動不動,敲門聲不停地響著,蘿絲瑪麗想起門沒有鎖上,便一下子把頭髮梳好,並朝迪克點頭示意,迪克馬上站起來、把他們剛才坐皺了的床撫平,並向門口走去。迪克聲音不大,但很自然:

  「——那要是你不想出去,我就去告訴尼科爾,我們就安安靜靜地過一個夜晚。」

  這番小心是沒有必要的,因為門外那些人的情況不妙,對與他們自身無關的問題絕時沒有心情多加考慮。站在那兒的是艾貝,過上的二十四小時內,他仿佛老了好幾個月似的。他旁邊還站著個驚恐不安的黑人,艾貝介紹說他就是斯德哥爾摩①來的彼德森先生。

  --------
  ①瑞典首部。

  「他的處境很糟糕,這是我的錯,」艾貝說,「我們需要一些忠告。」

  「到我們的房間去。」迪克說。

  艾貝堅持讓蘿絲瑪麗也去,他們穿過廳堂來到迪克的套房。朱爾斯·彼德森是矮個的、頗為體面的黑人,他以一種仿效邊疆幾個州的共和黨人的文雅方式跟在他們後面。

  看來彼德森是今天一早發生在蒙帕爾那斯①的那個事件的法定見證人。他已陪同艾貝去過警察局,證實艾貝所說的他被一個黑人搶去了一千法郎的鈔票的情況。那黑人搶劫者的身份是這一案子的要點之一。艾貝和朱爾斯·彼德森由一位警員陪同,返回那家酒吧,過於倉促地將一個黑人當作了罪犯,一小時後才確信,這個黑人是艾貝離開後才去那裡的。警察又拘捕了另一位小有名氣的黑人——飯店老闆弗裡曼,而弗裡曼只是一上來酒喝多了昏頭昏腦地出現在現場,不久他也就離去了,因而警察把案情弄得更複雜了。真正的罪犯,據他的朋友報告,個過是搶走了艾貝用來村酒錢的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這個傢伙就在先前還鬼鬼祟祟地在那兒重新露過而呢。

  --------
  ①巴黎城南的一個地區。

  簡中說來,艾貝在一小時內連續地把他自已同居住在法國拉丁區①的一個歐洲黑人、三個美國黑人的個人生活、意識和情感攪在一起了。艾貝看來很難從這場糾葛中脫身。這一天在這樣一種氛圍中過去了:一些陌生的黑人面孔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意想個到的角落突然出現,還有黑人不停地給他打電話。

  --------
  ①在塞納河南岸,是大學生、學者和藝術家等薈萃之地。

  就自身而言,艾貝成功地避開了他們,除了朱爾斯·彼德森。彼德森的境況應該說是一個友好的印第安人幫助了一個白人。那些受到出賣的黑人不是在追蹤艾貝,其實是在追蹤彼德森,而彼德森要盡可能地從艾貝那兒尋求保護。

  在斯德哥爾摩,波德森作為一個製造鞋油的小業主並不成功,現在他擁有的只有鞋油配力和一小包做生意用的工具,但是,他的新保護人先前曾許諾,幫助他在凡爾賽①做生意,艾貝以前的司機是那兒一家鞋廠的老闆,艾貝還借給彼德森兩百法郎。

  --------
  ①法國北部城市。

  蘿的瑪麗索然寡味地聽著這番拉拉雜雜的敘述,要欣賞其中的奇妙之處,需要一種比她所有的更強的幽默感才行。這個隨身帶著他的鞋油廠的矮個子男人,那雙顯得恐慌而骨碌碌亂轉的狡黠的眼睛,及艾貝面容憔悴的身影——所有這些就像疾病一樣離她十分遙遠。

  「我只求生活中能有一次機會。」彼德森發音吐調也還準確,但在殖民國家的人聽來,總覺得有些怪腔怪調,「我的方法簡便,我的配方優良,所以我被趕出斯德哥爾摩。我破了產,因為我不願意把配方賣掉。」

  迪克很有禮貌地聽他說話——漸漸產生了興趣,但轉眼又覺得沒勁,便轉向艾貝:

  「你去找家旅館,上床睡一覺,等你休息好了,彼德森會去看你的。」

  「但你難道不覺得彼德森的處境很糟嗎?」艾貝表示異議道。

  「我去廳裡等著,」彼德森識趣地說,「也許當著我的面不便談論我的事。」

  他頗為滑稽地仿效法國人微微鞠了一躬,退出去了。艾貝像一台機車緩慢啟動似的站起身來。

  「看來今天我不太受歡迎。」

  「人受歡迎,但問題不好解決。」迪克提醒他,「我建議你離開這個旅館——從酒吧那兒走,要是你願意的話。到香波旅館去,或者去宏大旅館,要是你想好好享受的話。」

  「能麻煩你給我倒一杯酒嗎?」

  「我這裡沒有酒。」迪克撒了個謊。

  艾貝無奈地跟蘿絲瑪麗握了下手,他慢慢使自己的臉色平靜下來,他久久地握住她的手,斷斷續續地說:

  「你是最最——一個最最——」

  她感到遺憾,也討厭他的髒手,但她頗為得體地笑笑,仿佛看到一個人夢幻似的走動,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彆扭。有時,人們會對一個醉漢表現出一種奇特的敬重,這很像在一些未開化的部落中人們敬重瘋子一樣。是敬重而不是恐懼。一個無所顧忌、為所欲為的人會使人產生某種敬畏心理。當然,我們會讓他最後為他的這種優越性,為他的威嚴付出代價,艾貝轉身面對迪克,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

  「如果我去找一家旅館,痛痛快快洗個澡,把頭好好地梳理一下,睡一會覺,再把這些塞內加爾①人打發走——這樣,我能來這裡在爐邊消磨一個晚上嗎?」

  --------
  ①西非國家。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