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夜色溫柔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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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舞會很有趣,不是嗎?」 「我不覺得有趣。這次見到你也怪沒勁的,我對你們兩個膩透了,但這種情緒沒有流露出來,因為你們甚至更討厭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還有什麼熱情的話,我該去找些新朋友了。」 在她進行反駁時,他注意到她的絲絨手套上有一層蓬鬆的絨毛。 「鬧彆扭真是太愚蠢了,艾貝。不管怎樣,你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一切事情都不抱希望。」 艾貝考慮著,同時竭力不去咳嗽或擤鼻子。 「我想我是煩透了,另外,回過頭去重新開始又是一條如此漫長的路。」 一個男子常常能在女人面前扮演無助的孩子的角色,但當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時,他幾乎再也不能這麼做了。 「別再找藉口了。」尼科爾乾脆地說。 艾貝的心情越來越壞——他無法考慮別的什麼,腦子裡只有那些令人難堪的或純屬胡言亂語的話。尼科爾心想她最好的態度便是坐著,眼睛直視前方,兩手擱在大腿上。有一會誰也沒有跟誰說話——彼此都想擺脫對方,都只是在自己眼前而對方看不到的一方天地中喘息。他們不是一對情人,他們並不擁有過去;他們也不是丈夫和妻子,並不擁有未來。但迄今為止,尼科爾喜歡艾貝超過其他任何人,除了迪克——而他多年來牽腸掛肚地深愛著她。 「我討厭女人的世界。」他突然冒出一句。 「那你為什麼不創造一個你自己的世界?」 「我也討厭朋友。交朋友不過是找幾個馬屁精。」 尼科爾很想去把車站的鐘撥快些,而他卻問,「你同意嗎?」 「我是一個女人,我的職責是將一切聚集起來。」 「我的職責是將一切拆散。」 「你喝醉時什麼也拆不散,除了你自己。」她這麼說,同時感到一陣寒意,心裡慌亂起來,失去了自信。車站擠滿了人,但她一個也不認識。過了片刻,她的目光欣喜地落到一個高個子姑娘身上,姑娘一頭淺黃色頭髮,就像戴著一頂頭盔似的,她正在把幾封信塞進郵筒的投信口裡。 「有個姑娘來了,我得和她說幾句話,艾貝。艾貝,別愣著!你這個傻瓜!」 艾貝不急不忙地望著她離去。那姑娘轉過身來,一驚一乍地同尼科爾打招呼,艾貝認出這是他在巴黎見過的一位姑娘。他趁尼科爾不在,使勁地咬上幾聲,並捂著手帕幹嘔,還大聲地抽了幾下鼻子。天氣漸熱,汗水濕透了他的內衣。他的手抖得厲害,擦了四根火柴才點上一支煙。看來非得去酒吧喝一杯了,但此時尼科爾卻轉身回來了。 「真沒意思,」她用淡淡的嘲諷口吻說,「先是求我去看她,接著又給我來個不理不睬。她瞧我的樣子似乎我是個墮落分子。」她有些激動,嘻嘻地笑了幾聲,豎起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讓人家來找你吧。」 艾貝從抽煙引起的一陣咳嗽中緩過勁來,議論道: 「問題是你清醒的時候,你不想見任何人,而你醉醺醺的時候,則沒有人想見你。」 「誰,我嗎?」尼科爾又笑起來,不知怎麼的剛才所說的衝突又使她興致好起來了。 「不,是我。 「說說你自己吧。我喜歡跟人結交,許多人——我喜歡——」 蘿絲瑪麗和瑪麗·諾思過來了,她們慢慢走著,尋找著艾貝,尼科爾很是不雅地叫喊起來,「嘿!喂!嘿!」並大聲笑著,揮動著她給艾貝買的一包手帕。 這一群人站在那兒,由於艾貝高大的身軀而顯得有些不協調。他背對著她們,活像一艘古代大帆船的殘骸。他倚仗這高大的身軀來制約他的軟弱,他的自我放縱,他的褊狹和他的痛苦。她們都能感受到從他身上透露出來的那種高貴的氣質,都清楚他取得的成就,他的成就是斷斷續續的,有啟發性的,當然已被人超越了,但是,她們擔驚受怕的還是他尚存的那種意願,過去這是一種去活的意願,而如今變成了一種去死的意願。 迪克·戴弗來了,他生氣勃勃,容光煥發。三位女子見了幾乎像頑皮的孩子那樣歡呼雀躍起來,上前摟住他的肩膀,拍拍他的漂亮的帽子,或摸摸他的手杖的金扶手。此刻她們暫時不去注意艾貝那高大而難看的身軀。迪克很快就覺察到這種狀況,心領神會。他把他們帶進車站,向他們指點車站的奇妙之處。 不遠處,有些美國人在話別,那說話聲宛如一隻巨大而陳舊的澡盆裡的汩汩流水聲。置身在車站內,背後就是巴黎,看起來就好像他們不是在車站,而正微微探身面對大海。為造就一個新興民族,他們正經歷一場巨變,一種脫胎換骨。 於是這些有錢的美國人蜂擁進入車站,來到站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神態各異,有的坦率,有的聰穎,有的謹慎,有的一副蠢相,有的則莫測高深。他們中間偶爾閃過一張英國人的臉,那麼冷峻和匆忙。當站台上充塞著美國人,那麼對他們的率直和富裕產生的第一印象便會融進一片模糊的種族的陰影之中,這片陰影擋住了他們和他們的觀察者的視線,損害了雙方的判斷力。 尼科爾抓住迪克的手臂喊叫起來,「看!」迪克迅即轉過頭來看到了頃刻之間發生的事,在遠處兩節普爾曼車廂①之間的人口處,在眾人喁喁道別的氛圍中,一個激烈的場面發生了。那個先前同尼科爾搭話,有著頭盔般髮式的年輕女子,突然抽身從她正在與之談話的男子那兒跑開,只見她把手發狂似的伸進女式小包裡,接著爆發出兩聲槍響。與此同時,機車尖銳地嘯叫起來,火車徐徐開動,正好將槍聲蓋住了。艾貝又在窗口揮了揮手,顯然他並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但不等人群圍上來,其他的人就明白這兩槍打中了,他們看見挨槍擊的人跌坐在站台上。 -------- ①普爾曼是19世紀美國發明家,他設計的豪華型列車車廂有舒適的臥鋪或坐椅,常為特等車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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