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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她無奈地笑笑。他是如此可怕,甚至不只是可怕,簡直是喪失人性了。

  「我感到奇怪,為什麼麥基斯克夫人不喜歡戴弗夫婦?」她問,「他們待她很不錯的呀。」

  「噢,不是這麼回事。問題是她看到了什麼東西。因為巴爾邦的緣故我們至今還不能確切地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那麼並不是這個使你如此傷心的嘍。」

  「噢,不是,」他說,聲音突然變了,「那是我們回到旅館後發生的另一件事,但現在我不放在心上了——我完全撒手不管了。」

  他們跟著另一輛車向東而行,沿著海岸經過瑞昂萊潘①,那兒一家新的娛樂場正從平地而起。時間過了四點,藍灰色的天空下,第一批漁船正嘎吱嘎吱地出港駛向淡灰綠色的大海。接著他們離開大路,朝偏僻的鄉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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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地名。

  「這是去高爾夫球場,」坎布恩說,「我敢肯定那就是他們決鬥的地方。」

  他說對了。艾貝的車在前面停了下來。這時,東方一抹紅黃色,看來又是一個火辣辣的日子。讓旅館的汽車開進松樹林,蘿絲瑪麗和坎布恩就隱在林中的陰影裡,挨著那片高爾夫球場。在白晃晃的球道上,艾貝和麥基斯克正踱著步,後者時個時地抬起頭來,活像一隻東(口臭)西(口臭)的野兔。此時,在遠處一棵樹旁出現了人影,這邊的觀察者辨認出是巴爾邦和他的法國助手——那助手腋下還夾著手槍盒呢。

  麥基斯克有些驚惶,他溜到艾貝身後,喝了一大口白蘭地。他茫然失措地向前走去,幾乎要徑直闖到對方跟前了,但艾貝攔住他,自己走上前去同那個法國人交談。這時,太陽已躍出地平線。

  坎布恩抓住蘿絲瑪麗的手臂。

  「我受不了了,」他急促地幾乎發不出聲地叫起來,「這太過分了。這會要我的——」

  「鬆手!」蘿絲瑪麗斷然說道。她用法語慌亂地低聲祈禱了幾句。

  當事人面對面地站著,巴爾邦的衣袖一直卷到膀子上。陽光下他的眼堵塞神煩躁不安,但他用手掌拂拭一下褲縫時姿勢倒還優雅。麥基斯克喝了白蘭地,顯出無所謂的樣子,他還撅起嘴吹了一聲口哨,伸著他的長鼻子漠然地東張西望,這時艾貝手中拿著塊手絹走上前去。那個法國助手站著背過臉去。蘿絲瑪麗極度悲憫地屏住了呼吸,同時懷著對巴爾邦的恨意緊咬著牙齒,隨後聽見:

  「一、二、三!」艾貝扯著嗓子喊道。

  他們同時開了槍。麥基斯克晃了晃身子但站住了。兩個人都沒有打中對方。

  「行了,這就夠了!」艾貝叫道。

  決鬥者走上前來,每個人都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巴爾邦。

  「我宣佈我並不滿意。」

  「什麼?你肯定滿意了,」艾貝不耐煩地說,「你只是不明白罷了。」

  「你那位拒絕再打一槍?」

  「你真說對了,湯米。你執意要進行這場決十,我的當事人奉陪了。」

  湯米輕蔑地笑笑。

  「這個距離太荒唐了,」他說,「我可不習慣這樣的鬧劇——你的那位必須記住,他現在可不是在美國。」

  「嘲笑美國沒有用。」艾貝頗為嚴厲地說。然後他又用溫和的語氣說:「事情到這兒就行了,湯米。」他們激烈地爭辯了一會——隨後巴爾邦點點頭,對他剛才的對手冷冷地欠了欠身。

  「不握一下手嗎?」那個法國醫生提議。

  「他們彼此早就認識。」艾貝說。

  他轉向麥基斯克。

  「過來,我們離開這兒吧。」

  他們快步走開時,麥基斯克欣喜地緊緊握住他的手臂。

  「等一會!」艾貝說,「湯米要收回他的手槍。他也許還用得著呢。」

  麥基斯克把手槍遞給他。

  「讓他見鬼去吧,」他粗暴地說,「對他說他可以——」

  「要我對他說你還想再打一槍?」

  「嗨,我打過一槍了,」他們往前走時麥基斯克喊道,「我的表現相當不錯,不是嗎?我可不是膽小鬼。」

  「你是個醉鬼。」艾貝搶白了他一句。

  「不,我不是醉鬼。」

  「好吧,那麼你不是醉鬼。」

  「就算我喝了點酒,為什麼就會有什麼不一樣呢?」

  隨著自信心一點點增加,他溫怒地瞪著艾貝。

  「那又有什麼不一樣呢?」他執拗地問。

  「要是你不明白的話,那說什麼也沒用。」

  「難道你不知道戰爭期間所有的人一直都是醉醺醺的嗎?」

  「好了,我們就忘了這事吧。」

  然而事情還沒有全部了結。身後杜鵑花叢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醫生匆匆地來到他們身旁。

  「對不起,先生們,」他氣喘吁吁地說,「你們還沒有付給我酬金吧?自然這只是提供治療的費用。巴爾邦只有一張一千法郎的支票,因此他無法付帳,而另一位先生又把錢包丟在家裡了。」

  『你該想到法國人會考慮這種事的。」艾貝說。隨後他轉向醫生,「多少錢?」

  「讓我來付這筆錢!」麥基斯克說。

  「不用,我帶了錢。我們的處境都不太妙。」

  艾貝向那醫生付錢,麥基斯克突然轉身走進灌木叢,在那兒嘔吐起來。他的臉色較光前更為蒼白,但他還是大搖大擺地同艾貝一起,披著玫瑰色的霞光向汽車走去。

  坎布恩仰面躺在灌木林中大口喘氣,他是這場決鬥中唯一的受害者,而蘿絲瑪麗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同時用穿著涼鞋的腳不停地踢他。她踢呀踢,直到他緩過氣來——對她來說,現在唯一重要的事是過幾個小時,她就能見到心裡牽掛著的她在海灘結識的「戴弗夫婦』了。

  12

  他們一行六人,蘿絲瑪麗、諾思夫婦、迪克·戴弗和兩個年輕的法國音樂家,在瓦森餐館等候尼科爾。他們在觀察這家餐館的其他顧客,看他們是否安詳從容。迪克說過除了他自己,沒有哪個美國人能做到雍容大度。他們正要尋找一個與他所說的相反的例子,但情形看來不妙——沒有一個人進餐館十分鐘後不舉起手來摸臉的。

  「我們本來就不必把滿臉的鬍鬚刮掉呀,」艾貝說,「然而迪克也不是唯一舉止得體的人——」

  「哎,我是唯一的。」

  「但他也許是舉止得體的人當中唯一沉著的人。」

  一個衣著考究的美國男子走進餐館,同來的還有兩位女子,她們急急忙忙,慌裡慌張,大大咧咧地佔據了一張餐桌。突然這男子發覺有人在注視他,然而他的一隻手還是不經意地抬起來,理了理並無皺褶的領帶。在另一群還未人座的人當中,一個男子沒完沒了地用手掌拍打剃過須的面頰,他的一位同伴則機械地上下揮動著一截已熄滅的雪茄煙頭。那些有較好運氣的人或擺弄眼鏡或拈拈鬍鬚,而那些不戴眼鏡、沒有鬍鬚的人則撫弄他們光溜溜的嘴巴,或使勁拽一下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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