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夜色溫柔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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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絲瑪麗如同伯內特夫人①的一本有爭議的小冊子裡的孩子那樣,懷抱純潔的信念,確信已踏上回家之路,已經從那邊遠地區可笑和放蕩的臨時聚居區返回家鄉。螢火蟲在夜空中飛舞,遠處有只狗在懸崖下邊的礁石上吠叫。餐桌猶如一座活動舞臺,朝星空冉冉上升,坐在餐桌邊的人們有一種在漆黑的宇宙中彼此隔絕的感覺,僅靠桌上那點食物果腹,只有桌上那點光亮暖身。這時,麥基斯克夫人的古怪的、壓低的笑聲像是一個信號,表明他們已經超脫了塵世。戴弗夫婦突然活躍起來,歡聲笑語,興奮無比,仿佛要向那些已經深信自身的尊貴並得到禮遇的客人巴結討好,以彌補他們在遠遠拋在後邊的世界裡未得到的東西。有一陣他們似乎同餐桌邊的每一個人說話,或單個或兩個一起,證明他們的友善和愛心。這時,那些仰望著他們的面孔猶如望著聖誕樹的可憐的孩子們的面孔。然而餐桌突然破裂了——將客人們大膽地提升超出宴飲水平而進入情感的純淨氛圍的時刻結束了,這時,他們還來不及細細品味,甚至還沒有意識到這一氛圍的存在。 -------- ①F·H·伯內特(1849—1924),英國小說家,她的兒童文學作品頗受讀者歡迎。 但是那炎熱、誘人的南風散發出的魔力已侵人他們的身軀——遠處是地中海清柔的夜晚和幽幽的波濤——魔力留下夜色和波濤,將它們融人戴弗夫婦身上,並成為他們的一個部分。蘿絲瑪麗看見尼科爾將一隻她母親看上的晚間用的黃色拎包塞給她,說:「我覺得物品應屬喜歡它的人。」說完便把她能找到的所有黃色物品一古腦兒塞進包裡:一枝鉛筆、一管口紅、一本小巧的日記本。「拿著吧,它們是成套的。」 尼科爾說完就離開了,此刻蘿絲瑪麗注意到,迪克也不在那兒了。客人們在花園裡隨處遊逛,有的則向平臺慢慢走去。 「你想要去盥洗室嗎?」瓦奧萊特·麥基斯克問蘿絲瑪麗。 她這時恰恰不想去。 「我想去盥洗室。」麥基斯克夫人又說。這個心直口快的女人向房子走去,心中揣著她的秘密,而蘿絲瑪麗則有些不悅地看著她離開。厄爾·市雷迪提議他倆一起下去到海堤上走走,但她覺得要是迪克來了,她倒是想同他在一起,所以她支支吾吾,同時聽社麥基斯克同巴爾邦吵嘴。 「你為什麼要跟蘇聯人打仗呢?」麥基斯克問,「這不是人類所做過的最偉大的實驗嗎?還有裡夫人①呢?在我看來,為正義而戰才算是勇敢哩。」 -------- ①居住在北非摩洛哥境內裡夫山區的柏柏爾族人。 「你怎樣才能知道哪方面是正義的呢?」巴爾邦乾巴巴地問; 「哎——每個明智的人都會知道,」 「你是共產主義者嗎?」 「我是一個社會主義者,」麥基斯克說,「我同情俄國人。」 「噢。我是個軍人,」巴爾邦溫和地說道,「我的職業便是殺人。我同裡夫人打仗,因為我是一個歐洲人,而我同共產黨人打仗,是因為他們要剝奪我的財產。」 「多麼狹隘的見解,」麥基斯克看看四周,想要找個志同道合者,但沒有成功。他不明白在巴爾邦身上他遇到了什麼問題,既不是對方將許多觀念簡單化,亦不是他所受教育的複雜性。麥基斯克知道什麼是觀念,隨著他心智的發展,他能夠識別和選擇遇到的各種觀念——然而,面對一個他認為是「笨蛋」的人,一個在其身上沒有他能識別的觀念的人,而他對此人又沒有個人方面的優越感,他得出結論:巴爾邦是舊時代的最後產物,這樣的人毫無價值可言。同美國公子哥兒的接觸,麥基斯克有這樣的印象:他們的多變、笨拙和勢利,他們以無知為樂和故意的粗魯行為,這一切都是從英國人那兒學來的,而且不考慮那些能轉變英國市儈作風和粗魯行為的因素,就將其運用到這樣一塊土地上,這兒只需一點兒知識和禮貌便可買到比其它任何地方更多的東西——這種態度的最充分的表現就是二十世紀初的所謂「哈佛作風」。他認為巴爾邦便是那種類型的人。他喝得醉醺醺的,忘了他原本是敬重巴爾邦的——這樣就給他帶來了麻煩,而此刻他自己也意識到了。 蘿絲瑪麗隱隱地替麥基斯克感到有些難為情,她臉上平靜但心裡火燒似的,她在等著迪克·戴弗回來。她和巴爾邦、麥基斯克坐在空了的餐桌旁,她抬起頭來,朝兩旁長有姚金娘科植物和該類植物的通向乎台的小路望去,見她母親靠在一扇為燈光照亮的門上,心中生出一股柔情。她正要起身向那裡去,只見麥基斯克夫人急匆匆地從屋平走出來。 她顯然很激動。她一言不發地拖過一把椅了坐了下來,她的眼睛瞪著,嘴唇有些顫動。他們都看出她一肚了的消息要說出來,她丈夫也就自然要問她,「發生什麼事啦,瓦?」因為所有的眼睛都望著她。 「我親愛的——」她隨口說了一句。接著又付著蘿絲瑪麗,「我親愛的——這沒什麼。我真的說不上來。」 「你是和朋友們在一起。」艾貝說。 「噢,在樓上我碰到這麼一件事,我親愛的——」 她神秘地搖搖頭,及時住了口,因為這時場米站起來,有禮貌但嚴厲地對她說: 「對發生在這幢房子裡的事妄加議論是不明智的。」 08 瓦奧萊特重重地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臉上抽出另一種表情來。 迪克終於來了。他盲截了當地降巴爾邦和麥基斯克夫人分開,顯得極其無知又十分好奇地同麥基斯克談論起文學來——這給了後者一今他渴望的顯自已的機會。其他人幫他拎著燈朝平臺上走去——誰人樂意有燈伴著走過黑暗呢?蘿絲瑪麗也幫忙拎著燈,同時耐心地回答勞埃爾·鄧弗萊有關好萊塢的沒完沒了的問題。 此列——她在想——我有機會同他單獨在一起了。他肯定也知道這一點,因為他的法則和母親教我的法則一樣。 蘿絲瑪麗這回想對了——他現在就把她從平臺上的那夥人當中帶上,這樣他們就可以單獨呆在一起。他們離開房子朝海堤走去、山路崎嶇,有時她被拉著走,有時則很輕鬆地跟著走。 他們盼望著地中海。遠處,來自勒蘭群島的最後一班遊船掠過海而,就像一隻七月四日①的氣球邀遊在天空。船在黑色的小島之間航行,輕輕地劃破幽暗的海浪。 -------- ①美國獨立紀念日。 「我明白為什麼你說話就像在談論你母親似的,」他說,「她待你的態度很好,我想。她有一種在美國很少見的智慧。」 「我母親非常完美。」她仿佛禱告似的說。 「我跟她談起我的一項計劃——她告訴我,你們倆在法國能住多久取決於你。」 取決於你。蘿絲瑪麗幾乎要大聲說出來。 「因為這兒的事就要結束了——」 「結束?」她問道。 「是的,要結束了——夏季的這個階段要結束了。上星期,尼科爾的姐姐走了,明天湯米·巴爾邦就要離開,下星期一艾貝和瑪麗·諾思也要動身。也許這個夏天我們還會過得更快活,但在這兒特別的樂趣要結束了。我想讓它猝然而死,而不是令人傷感地慢慢憔悴——那就是為什麼我要舉辦這個晚會。我要說的就是——尼科爾和我準備上巴黎送艾貝·諾思去美國——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和我們一起去。」 「我母親怎麼說?」 「她似乎認為這計劃不錯。她自己不想去。她要你去。」 「我長大以後還沒有回過巴黎呢,」蘿絲瑪麗說,「我很樂意和你一起去巴黎。」 「那真是太好了。」她是否幻想著他的聲音突然間充滿磁性起來?『當然,你一到海灘我們就對你發生了興趣。那種活力,我們確信是同職業有關的——尼科爾尤其這樣認為。這種活力從來不會為一個人或一個團體耗盡自己。」 她的直覺告訴她,他正在把話題從她這兒慢慢轉移到尼科爾身上,因此她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同樣用生硬的語氣說: 「我也想認識你們大家——尤其是你。我告訴過你,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愛上你了。」 她採取這種方式是正確的。天地之間的廣大空間已使他的頭腦冷靜下來,打消了導致他帶她到這兒來的衝動,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太露骨的請求,就像是竭力要出演未經排練的場景,說出不熟悉的話語一般。 他現在設法要帶她回到房子裡去,這有點困難。而他又不願意失去她。當他輕鬆地同她開著玩笑,她只覺得一陣風吹過。 「你不知道你需要些什麼。你可去問你的母親你需要什麼。」 她被擊中了要害。她碰碰他,感到他的黑色外套十分光滑,猶如神父穿的十字褡。她似乎就要跪下來——抱著這種態度她做了最後的努力。 「我想,你是我遇見過的最優秀的一個——除了我母親。」 「你有一雙多情的眼睛。」 他的笑聲將他們帶到了平臺上,他把她交給了尼科爾…… 很快到了分手的時候,戴弗夫婦給所有急著動身的客人作準備。湯米·巴爾邦要帶著他的行李坐戴弗夫婦的大伊索塔車走——他在旅館過夜,以便趕早班火車——這輛車還要帶上艾布拉姆斯夫人、麥基斯克夫婦和坎布恩。厄爾·布雷迪回蒙特卡洛順路帶上蘿絲瑪麗和她母親,勞埃爾·鄧弗萊也搭他的車走,因為戴弗夫婦的那輛車太擠了。下而花園裡,燈籠依舊照著用過餐的那張桌子,戴弗夫婦肩並肩地站在門門。尼科爾容光煥發,夜色也掩不住她優雅的風姿,迪克則跟客人們一一道別。對蘿絲瑪麗來說,驅車離去,只留下他們在這座房子裡似乎令人難受。另外,她很想知道麥基斯克夫人在盥洗室裡到底看到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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