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夜色溫柔 | 上頁 下頁


  但是要被戴弗的世界接納,哪怕只是一會兒,也是一種很特別的經歷。人們相信:他為他們做了專門的安排,因為他能認識到他們性格的叮貴的獨特性,而這種獨特性多年來為生活中的妥協所淹沒了。他對人體貼人微的關懷和優雅的風度很快能贏得人們的好感。他所表現出來的這種關懷和風度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做作,因而只有憑藉結果才能加以識別。另外,為了不使相互關係中的第一枝花朵枯萎,他毫無顧忌地敞開通向他那個詼諧有趣的世界的大門。只要他們心悅誠服地領受這一切,他們的快樂就是他首要考慮的事,但只要他們對它的豐富多彩閃出一絲懷疑來,他就會在他們的眼前消失,而他的言談舉止也就不會給人留下什麼值得一提的印象了。

  那天晚上八點半,他出門迎候他的第一批客人。他恭敬有禮,從容自信,外套拿在手裡,猶如鬥牛士拎著他的披風。在同蘿絲瑪麗和她的母親打過招呼後,他等著讓她們先開日,仿佛要讓她們在新的環境裡對自已的聲音有足夠的信心,這種方式是頗為獨特的。

  若接著敘述蘿絲瑪麗,應該說,她走了一陣上塔姆斯的山路,呼吸了山間清新的空氣,此刻她和她的母親正興致勃勃地四下觀望。正如一個非凡人物的個人品質能夠在一種不習慣的表情變化中顯露出來,黛安娜別墅的那種苦心營造的完美也會因諸如一個女僕在背後貿然出現,或一隻瓶子的軟木塞拔不出來這樣細小的差錯而頃刻間顯露得清清楚楚。隨著第一批客人的光臨,以及隨之而來的晚會的喧鬧,主人家的這一天的日常家庭活動就悄悄地離別而去。戴弗家的孩子和他們的家庭教師仍在露天平臺晚餐就是這種家庭生活的一個標誌。

  「好漂亮的一個花園!」斯皮爾斯夫人讚歎道。

  「這是尼科爾的花園。」迪克說。「她不想讓它孤單——她總是念叨著它,擔心它染上什麼病症。現在隨便哪一天說不定會碰上她從花園回來,攜帶上黴粉呀、蒼蠅屎呀或晚期枯萎病什麼的。」他用食指明確地指指蘿絲瑪麗,帶著似乎要掩飾一種父輩的關懷的輕鬆語調說,「我以後聽你的理由吧——我想送你一頂沙灘上戴的帽子。」

  他帶著他們從花園來到平臺,給自己倒了一杯雞尾酒。厄爾·布雷迪來了,他驚訝地發現蘿絲瑪麗也在這兒。他的舉止要比他在電影廠的時候柔和,似乎他的這番不同的姿態是在大門口才採用的。蘿絲瑪麗當即將他同迪克·戴弗做了比較,並毫不含糊地傾向於後者。相形之下,布雷迪顯得有些粗俗,有些缺乏教養,雖然她再次對他的身體產生了一種觸電般的感覺。

  他很隨便地同在戶外吃完飯要離開餐桌的孩子們打招呼。

  「嗨,拉尼爾,唱支歌怎麼樣?你願意和托普西為我唱一首嗎?」

  「我們唱什麼呢?」小男孩答應了,他說話時拖著奇怪的腔調,聽得出是那種在法國長大的美國孩子的聲音。

  「唱《我的朋友皮埃羅》。」

  兄妹倆一點也不忸怩地並肩站著,他們的歌聲尖細而甜美,回蕩在夜空中。

  「在月亮的光輝下

  我的朋友皮埃羅

  請給我你的一支羽筆

  為了寫下一個詞兒

  我的蠟燭熄滅了

  不會再有光熱

  請打開你的門扉吧

  為了上帝的恩愛。」

  歌唱完了,孩子們臉上映著紅豔豔的晚霞,站在那兒為他們的成功甜甜地笑著。蘿絲瑪麗在想,黛安娜別墅也許就是世界的中心了。在這樣一個地方,必定會有什麼值得紀念的事發生。當門丁當一聲打開,其餘的客人也一起來到時,她更加喜形於色了。他們是麥基斯克夫婦、艾布拉姆斯夫人、鄧弗萊先生,還有坎布恩先生,他們都來到了平臺。

  蘿絲瑪麗感到一陣強烈的失望——她飛快地瞥了迪克一眼,似乎要他對這種亂七八糟的聚會做出解釋,但他的表情並沒有異常之處。他神情高傲地迎接新來的客人,顯然尊重他們性格上多種多樣的、未知的可能性。她極端信任他,以致她當即就接受了麥基斯克夫婦到場的正當合理性,仿佛她一直在期待著同他們見面。

  「我在巴黎遇見過您。」麥基斯克對攜同妻子緊隨其後到來的艾貝·諾思說,「實際上,我遇見過您兩次。」

  「不錯,我記得。」艾貝說。

  「然而是在什麼地方呢?」麥基斯克問,他不願意就這樣結束話題。

  「嗯,我想想——」艾貝討厭這種把戲,「我想不起來了。」

  這番交談正好填補了對話的停頓,蘿絲瑪麗直覺地感到,有人要說些得體的話了,然而迪克無意拆散這些後來者組成的談話圈子,甚至不想去消除麥基斯克夫人那種洋洋自得的神態。他並不去解決這樣一個社交問題,因為他知道眼下這不是重要問題,況且它會自行解決的。他正在盡力保持新鮮感,等待一個更有意義的時刻,以便讓客人們意識到這一愉快的時光。

  蘿絲瑪麗站在湯米·巴爾邦的身旁——他表現出一種根本不屑一顧的情緒,似乎有某種特別的刺激在他身上起作用。他明天早晨就要離去了。

  「回家嗎?」

  「家?我沒有家。我要去打仗了。」

  「打什麼仗?」

  「什麼仗?隨便什麼仗。我近來沒有讀過一份報紙,但我猜想有戰爭——總是有戰爭的。」

  「你不在乎為什麼而戰嗎?」

  「根本不在乎——只要待遇好就行。當生活單調乏味了,我就來看看戴弗夫婦,因為我知道幾星期後,我就要去打仗了。」

  蘿絲瑪麗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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