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夜色溫柔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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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絲瑪麗壓住心中的不快,向四周掃了一眼,看見那群未被曬黑的人正等著她過去。她頗不情願地站起身來,朝他們走去。 「這是艾布拉姆斯夫人,這是麥基斯克夫人和麥基斯克先生,這是鄧弗萊先生。」 「我們知道你是誰,」守夜禮服的女人說,「你是蘿絲瑪麗·霍伊特,我在索倫托認出了你,我還向旅館侍者打聽過你的情況,我們都認為你演得十分出色,我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回美同再拍一部響噹噹的片子。」 他們不無誇張地做了個禮讓的姿勢。那個認出蘿絲瑪麗來的女人不是猶太人,儘管她有個猶太名字。她屬那種老「玩家」,不怎麼受閱歷的影響,而容易同年輕人打成一片。 「我們要給你忠告,不要剛來就曬焦了,」她興致勃勃地說,「因為你的皮膚很重要,但這兒似乎有太多的規矩,我們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02 「我們覺得你也許最有戲。」麥基斯克夫人說。她是個眼光陰毒,容貌姣好的少婦,舉手投足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我們弄不懂誰有戲,誰沒戲。我丈夫特別欣賞的一個男子像是個大演員,但實際上,他是個配角。」 「戲?」蘿絲瑪麗似懂非懂地詢問道,「有什麼戲?」 「親愛的,我們可不知道,」艾布拉姆斯夫人邊說,邊顫動著肥胖的身子發出格格的笑聲,「我們沒戲,我們是觀眾。」 鄧弗萊先生是個長著亞麻色頭髮,有些女人氣的青年,他插嘴道:「艾布拉姆斯媽媽自己就是一台戲。」這時,坎布恩對他晃晃眼鏡說:「哎,羅亞爾,別瞎扯了。」蘿絲瑪麗不耐煩地看著他們,心想要是她的母親在身邊就好了。她不喜歡這些人,在她把他們同海灘另一頭引起她興趣的那些人做過比較後尤其如此。換了她母親,她的端莊和左右逢源的社交天賦會很快地使她們擺脫這種不受歡迎的境況,然而蘿絲瑪麗出名才六個月,而巨她少女時期養成的法國派頭,以及後來學到的美國民主作風有時會混雜在一起,使她陷於眼下這種尷尬的境地。 麥基斯克先生是個長得瘦小,臉上有雀斑和紅點的三十歲的男子,他並不覺得「有戲沒戲」這個話題有什麼樂趣。他先前凝望著大海,此刻,他掃了妻子一眼,轉身面對蘿絲瑪麗,唐突地問道: 「到這兒很久了嗎?」 「剛一天。」 「哦。」 他顯然覺得這樣發問過於突兀,便轉眼看看其他人。 「要呆上一夏天嗎?」麥基斯克夫人不識趣地問,「要是你在這兒呆下去,你就有戲看了。」 「看在上帝分上,瓦奧萊特,別再說這個了!」她丈夫吼道,「開別的玩笑吧,看在上帝分上!」 麥基斯克夫人轉向艾布拉姆斯夫人,呼吸聲粗粗地。 「他太激動了。」 「我沒有激動,」麥基斯克不承認,「恰恰相反,我一點兒也不激動。」 他分明很惱火。他臉色發青,這使他的所有表白徒勞無益。突然,他有點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便起身走向大海。他妻子跟著他,蘿絲瑪麗也趁機跟了上去。 麥基斯克長長地吸了口氣,紮進淺水裡,雙臂僵硬地拍打著地中海的海水,顯然想表明他遊的是一種自由泳——等氣用完時,他抬起頭四下張望,驚訝地發現他離海岸沒多遠。 「我還沒有學會換氣。我從來就弄不明白該怎樣換氣。」他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蘿絲瑪麗。 「我想你要學會在水下吐氣,」她對他講解,「每劃四下水,你側過頭來換口氣。」 「對我來說,換氣最難學了。我們到救生筏那兒去,好嗎?」 那個頭髮蓬鬆的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筏上。救生筏隨浪顛簸。麥基斯克夫人游了過來,這時筏身猛然一晃,重重地撞了她的手臂一下。那男子探身將她拉上了竹筏。 「恐怕竹筏打著你了。」他說起話來緩慢遲疑。他有一張蘿絲瑪麗所見過的最難看的臉:印第安人的高顴骨,厚厚的上嘴唇,赤褐色的大眼睛深深陷進去。他說話輕聲細語,仿佛想讓他說的話以一種迂回而不是莽撞的方式傳達給麥基斯克夫人。一轉眼,他已躍入水中,頎長的身子平伸著沖向海岸。 蘿絲瑪麗和麥基斯克夫人注視著他。當前沖的動力耗盡,他猛地弓起身來,瘦細的大腿伸出水面,隨後不見了人影,幾乎連個水泡都沒有留下。 「他是個游泳能手。」蘿絲瑪麗說。 麥基斯克夫人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粗暴。 「嗨,他是個蹩腳的音樂家。」她向丈夫轉過身去。他經過兩次徒勞的嘗試才設法爬上了救生筏,本想賣弄地伸展一下手腳來平衡身體,不料更加踉踉蹌蹌起來。「我只是說,艾貝·諾思或許是個游泳能手,但他也是個蹩腳的音樂家。」 「是的。」麥基斯克勉強地附和著。顯然,他創造了他妻子的生活天地,只允許她在這個世界裡有一點兒自由。 「安太爾①跟我很熟。」麥基斯克夫人挑戰似地轉向蘿絲瑪麗,「安太爾和喬伊斯②。我猜想你在好萊塢沒怎麼聽說過這些人,可我丈夫在美國第一個寫了評論《尤利西斯》的文章。」 -------- ①喬治·安太爾(1900一1959),美國作曲家。 ②詹姆斯·喬伊斯(188—1941),愛爾蘭現代著名小說家,代表作《尤利西斯》被譽為現代派文學的經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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