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美麗與毀滅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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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的起因,是由於一晚在密西根大道舉行的四人派對:馬利安夫婦和他們兩人。康斯坦絲·馬利安認為她當晚的表現太過於興奮,於是第二天她邀請葛羅麗亞共進午餐,以「像老同學的立場」忠告她的行為有多可怕,卻反而令葛羅麗亞產生反感。 「我告訴她我一點也沒感覺,」葛羅麗亞跟安東尼說,「亞力克·馬利安有點像是理想化的波西·沃寇特——你記不記得在熱泉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人——他認為對康斯坦絲表現敬重的方式,就是把她丟在家裡,讓她成日與裁縫、小孩和書籍為伍,不然就是帶她參加那些溫和無害的派對,原本可能充滿各種樂趣,最後卻總是變得死氣沉沉。」 「你跟她說這些?」 「我當然說了。我還告訴她,其實她真正反對的,是我玩得比她還開心。」 安東尼為她鼓掌喝彩。他非常以葛羅麗亞為傲,因為在派對中,她從來不會在其他女人面前失色,因為男人總是成群在她身邊喧鬧取樂,卻從來不會有越軌的念頭和舉動,純粹只欣賞她的美麗和她的活力所帶來的溫暖。 這些「派對」逐漸成為他們主要的樂趣來源。他們的愛情依舊穩定,也仍對彼此保持高度的探索興趣,只是,隨著春天漸近的腳步,他們發現晚上待在家裡是一種束縛;書本不是真實生活;想要兩人單獨在一起的老魔法也早已喪失效力——代之而起的是,他們寧願出門去看一出無聊的音樂喜劇,或與他們感到最最無趣的朋友一起用餐,只要那裡還有足夠的雞尾酒,交談的內容就不至於變得完全令人無法忍受。一些在學校或大學裡已結婚的朋友,和形形色色的單身男人,當這些人需要歡樂和為聚會增色時,很直覺地就會想到這對夫妻,因此,兩人幾乎從沒有一天沒接到邀約的電話說,「不知你們今晚有什麼安排。」太太們,通常都很怕葛羅麗亞——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成為眾人的焦點,她受到丈夫們的熱烈歡迎,雖天真無邪卻仍令人心神不寧——這些事情本能地引起她們對她的強烈不信任,更由於葛羅麗亞從來不對任何女人的友善加以響應,使妻子們更加緊張。 在二月那個約定好的星期三,安東尼準時到威爾森、漢默爾和哈迪合夥企業的豪華辦公室報到,聽取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卡拉許多模糊其詞的指導。卡拉梳了一個大膽的金黃色龐帕度頭,宣稱自己是助理秘書,他的口氣好像在說,這是一個需要特別能力的職位。 「這裡的人可分為兩種,慢慢你就會發現,」他說,「那邊的人是助理秘書或會計,他們在我們的檔案裡是記錄在這裡,年紀多半不超過三十歲。到了四十五歲左右,他們的名字會升到那裡,通常這樣的人大概就停留在四十五歲做的職位直到退休。」 「那如果有人三十歲就做到四十五歲的位置了呢?」安東尼禮貌地問。 「噢,那他就會繼續往上爬,你看。」他指著文件上方一列協理的名單,「或他會成為總裁或秘書或財務主管。」 「那麼在這裡的這些人呢?」 「哪些?噢,這些是理事——資本家。」 「我懂了。」 「現在有些人,」卡拉繼續說,「以為決定一個人起步的早或遲,在於他是否有大學文憑,但他們是錯的。」 「我懂。」 「我也有;我是巴克雷夫畢業的,一九一一年那一屆。然而當我出社會到華爾街工作,我很快就發現在這裡能幫我的,並非從大學學到的不實用的東西,事實上是我還必須努力忘掉它們。」 安東尼按捺不住好奇,想知道到底他在一九一一年的巴克雷夫大學學到的「不實用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想像也許是裁縫什麼的,這個怪念頭在接下來的對話期間,一直在他心中揮之不去。 「看到在那邊的那個人了嗎?」卡拉指著一個看起來還年輕、有著美麗灰發的男人,他座位的椅子有桃花心木的扶手。「他是艾林格先生,一級副總裁,歷經大風大浪,看遍世事冷暖;受過良好的教育。」 安東尼試圖打開心靈去想像財金界的浪漫傳奇,卻是徒然;對於艾林格先生他唯一能聯想到的,是遊走在大型書店裡,購買放在牆上的皮面精裝書,如撒克裡(Thackeray)、巴爾札克、雨果和吉朋(Gibbon)的作品。 整個潮濕而奄奄一息的三月,安東尼都在學習推銷術。由於缺乏熱情,他反而有能力觀察到周遭的忙亂和喧囂,奮力卻徒勞地在一個難以理解的目標周圍打轉,且實現的都不是自己,而是敵對者,如弗裡克先生和卡耐基先生聳立在第五街的豪華大樓就是成功的鐵證。要想像這些自命不凡的副總裁或會計,有一天會變成「優等人才」的父親,如他在哈佛所認識的那些人,總感覺有些不太協調。 他在樓上的員工餐廳吃午餐,對於自己的「上進」總帶著一種不安的懷疑。頭一個星期,他看到許多年輕職員,他們之中有些很精明,有些則涉世未深,剛從大學畢業,相當納悶他們是否懷抱著過於不實的夢想,希望在悲慘的三十歲來臨前,可以擠進位居要職的狹窄行列。在每天一成不變的工作中,穿插的對話內容,在本質上說的也幾乎是同一件事。有人討論威爾森先生怎麼累積財富,漢墨爾先生用的是什麼策略,而哈迪先生的手腕又是如何等等。另一人則聯想到一些老調牙卻永遠令人屏息的傳奇軼事,某些外行人如何在華爾街一夕致富,他們有的是「屠夫」、「吧台酒保」,或「天啊,連一個該死的送信小弟也能成功」!接著,有人開始談論最近的投機炒作,爭辯到底是要冒一年獲利十萬的風險,還是只要兩萬就能滿足。 先前就有一個助理秘書把所有的儲蓄都拿去投資伯利恒鋼鐵公司,他所創造的輝煌奇跡,及辭職信的自大說辭(時間是今年一月),還有刻下他正在加州興建的豪宅,是辦公室百談不厭的話題。這個人的名字已被套上神話的光環,成為美國夢的成功象徵和追求的目標。小道消息還說——曾有一位副總裁忠告他要拋空持股,老天,但他按兵不動,甚至還繼續加碼,所以「現在看看人家多有成就!」 很顯然地,這就是生命在此所呈現的樣態——傳奇性的成功眩惑所有人的眼睛,誘人的吉普賽水妖用微薄的薪水,和象徵他們永恆成功的天文數字,來迷惑他們,令他們滿足。 然而對安東尼來說,這些論述卻是十分可怕的。他覺得若要在這裡出人頭地,那麼成功的念頭必定會限制和扼殺他的心智。在這一行要達到頂尖,他以為其中最核心的因素,在於他們相信自己在做的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事物對他們來說都沒什麼兩樣,自信和投機主義淩駕於技術性知識之上;顯而易見的,越專門的工作職階越低——所以,為了達到效率分工,就讓技術專家留在最能發揮的基層就好。 平常時間的晚上,他原本打算留在家不出門的決定並沒有如期實現,因此白天大部分的工作時間,他的頭都感到如生病般疼痛欲裂,而早晨地鐵擁擠的喧鬧也長在耳際揮之不去,如來自地獄的鈴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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