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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噢!」然後,停頓了一下,「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

  「我不知道。似乎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今天是哪一天?」

  「星期二。」

  「星期二?希望如此。如果今天是星期三,那我就得在那白癡的地方開始工作了。應該是早上九點,還是什麼鬼時間。」

  「問問邦斯。」葛羅麗亞無力地建議。

  「邦斯!」他叫喚。

  這個聲音精神抖擻而清醒——仿佛從兩天前那個已逝去的世界傳來。邦斯踩著小碎步從大廳過來,出現在半明暗的房門邊。

  「今天是哪一天,邦斯?」

  「先生,二月二十二日,我想。」

  「我是說一星期的哪一天。」

  「星期二,先生。」

  「謝謝。」

  邦斯停頓了一下:「請問要用早餐了嗎?先生?」

  「嗯,對了,邦斯,上早餐前,可不可以先送一壺水放在床邊?我覺得有一點渴了。」

  「好的,先生。」

  邦斯神情恭敬清醒,退出房間往走道而去。

  「今天是林肯的生日,」安東尼冷冷地斷言,「還是聖瓦倫泰或其他人的生日。我們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場瘋狂的派對?」

  「星期天晚上。」

  「禱告之後嗎?」他故意諷刺地說。

  「我們坐小馬車橫越整個鎮,而墨瑞和他的駕駛整夜都沒睡,你不記得了嗎?然後我們到家後,他還試著做一些培根料理——材料是廚房裡剩下來的,顏色已經焦黑,但墨瑞仍堅持這是『名滿天下的炸肉條』。」

  他們都笑了,雖然發自內心卻笑得有點辛苦,兩人並排躺在床上,在赭紅色的渾沌晨光中,回味先前一連串發生的事件。

  這次他們在紐約停留的時間將近四個月,因為鄉間的天氣自十月下旬起就變得很冷。今年他們放棄不到加州,部分是因為缺乏資金,部分則是打算要到國外去,因為先前看似沒有終結的戰爭,預估應該在這年冬天暫告結束。最近以來,他們的收入已難以彈性地調度,而不足以負擔一時興起的奢侈享樂。安東尼雜亂無章地花費許多時間,做了一張密密麻麻寫滿數字的帳目表,而大量刪減「娛樂、旅遊等」的預算,盡可能去攤平以前過度支出的虧空。

  他記得有一次跟他最好的朋友墨瑞及理查德去參加「派對」,後兩人免不了要多負擔超過他們自己那份的費用,他們會出買戲票的錢,會爭著付晚餐的賬單,對他們而言,這些舉動似乎都是理所當然的;過去,迪克因為天真的個性和永遠說不完自己的事,使他成為團體中最有趣、也是最接近青少年的人物——就有如宮廷的小丑。可是,情況再也不是這樣了。現在經常有錢的人是迪克,而變成安東尼盡全力娛樂大家——除了少數狂歡喝酒且可以簽賬的派對例外——到第二天早晨,安東尼就會一臉肅穆,語帶諷刺地重述前晚發生之事,保證「下次一定會更加小心」,反而令葛羅麗亞相當不快。

  自出版《激情的戀人》兩年間,迪克已賺進超過二萬五千元的收入,大部分都在最近。由於電影工業對情節需求若渴,小說家的效益出乎意料地開始發酵膨脹。每寫一個故事,他就可以獲得七百元的報酬,在當時,電影界非常喜歡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他還不滿三十歲——若每個故事又為電影設計充分的「動作」(如接吻、槍戰和犧牲),還可以多賺一千元。他的故事相當多樣;它們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生命力和原創的技巧,然而卻沒有一個可以跟《激情的戀人》媲美,其中有好幾個安東尼認為根本就是便宜貨。關於這點,迪克嚴肅地解釋,是為了要拓寬他的觀眾層。從莎士比亞到馬克吐溫,有哪一個在文學史上享有永恆地位的作家,他所訴求的對象不是同時下至凡夫走卒、上至王宮貴族呢?

  雖然安東尼和墨瑞都不同意他的說辭,葛羅麗亞則要安東尼向迪克看齊,盡可能多賺一點錢——不管怎麼說,這才是唯一最重要的……

  至於墨瑞則到費城工作。他的身材變得比較結實,隱隱成熟了些,看起來更彬彬有禮了。每個月他會返回紐約一兩次,他們四人便結伴出遊,吃完晚餐後就到戲院,接著再去看富麗秀,或者,在永遠保持好奇心的葛羅麗亞的慫恿下,到格林威治村的一個地下酒吧冒險,此處以喧囂一時但隨即煙消雲散的「新詩運動」而惡名昭彰。

  到了一月,經過無數次與他沉默妻子的自說自話後,安東尼決定,無論如何要在這個冬天「找點事來做」。他希望能因此取悅祖父,多少也瞭解一下自己是否喜歡。在打過數通半社交性的詢問電話後,安東尼發現,雇主對一個隻想「嘗試做幾個月左右」的年輕人,毫無任何興趣。由於他是亞當·帕奇的孫子,不論到哪裡都受到明顯的禮遇,但現在老人已經過氣——他剛開始以「壓迫者」成名,接著就變成提升人民道德的標竿,然而亞當聲名最盛之時,卻是退休前二十年的事了,安東尼甚至發現,有幾個年輕人還以為亞當·帕奇去世好幾年了。

  最後,安東尼只好去尋求祖父的忠告,得到的結果是,他應該進入證券公司當業務員,安東尼並不喜歡這個建議,但最後決定接受。在考慮過所有可能的情況後,純粹靠靈活手腕操作金錢仍是有吸引力的,不像製造業想來就令人難忍其枯燥乏味。他考慮過去報社工作,卻認定不規律的工作時間並不適合他這個已婚男人,何況,在他心中仍存有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想像自己成為某家有份量的週刊評論的編輯,例如《美法商業週刊》(AmericanMercuredeFrance),或鋒芒畢露的製作人,負責諷刺喜劇和巴黎風的音樂鬧劇的演出事宜。然而,要進入後者的門路似乎是職業秘密。從事寫作和表演的人們,似乎是依循某一條迂回而隱密的高速公路泅泳而入,若要上雜誌很明顯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你已經先被其中一家報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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