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美麗與毀滅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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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很難精確地描述她——除了美麗以外,我什麼也說不上來。她是——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嘴裡嚼著口香糖。 「口香糖!」 「這是那種你會逐漸忽略的缺點。她屬容易緊張的類型——她說她在茶會的場合總會嚼口香糖,因為有很長一段時間必須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 「你跟她都聊些什麼——柏格森?比非教?和她跳一步舞算不算傷風敗俗?」 墨瑞的表情很平靜,他似乎並不介意安東尼的逗弄。 「事實上我們是真的有談到比非教,她的母親好像是比非教徒,不過,我們談的最多的,是大腿。」 安東尼興奮地全身晃動。 「我的天!是誰的大腿?」 「她的腿,對此她說了好多,就好像它們是剛好被選上的出土古董,而她則興起了一個強烈的欲望想要看一看。」 「她是——舞者?」 「不,我發現她是迪克的表親。」 安東尼猛地坐起身來,由於太過突然,以至於枕墊雖離手,卻還短暫豎立有如一個有生命的物體,然後倒栽到地板上。 「她是不是叫葛羅麗亞·吉爾伯特?」他大喊。 「對啊,你看她很引人注目吧?」 「我能確定的是我不知道——不過說句閒話,她的父親——」 墨瑞打斷他的話,語氣有種不妥協的堅持,「她家庭或許跟專業的送葬者描述的同樣悲慘,但我還是傾向於認為她是個相當率直而純真的女孩,不像那些典型耶魯製造的女孩——不一樣,真的有明顯的不同。」 「說下去,說下去!」安東尼催促,「當不久前迪克才告訴我說她頭腦空空時,我就知道這女孩肯定不錯。」 「他是這麼說的嗎?」 「我可以發誓。」安東尼說著又從鼻子發出笑聲。 「噢,那麼,他說女人的頭腦指的是——」 「我知道,」安東尼急忙打斷他,「他的意思是還沒有被文學污染和誤導。」 「沒錯。她不是那種會相信這個國家的道德歷年來每況愈下是個好現象,或認為是惡兆,也不會戴著夾鼻眼鏡或裝腔作勢。這個女孩聊的是大腿,她也談到皮膚——她自己的,都是她切身的事。她會告訴我夏天時她想要把皮膚曬成什麼顏色,而她通常可以做到多麼接近等等。」 「你是被她低沉的聲音吸引的嗎?」 「低沉的聲音?不,是皮膚!我開始思考曬皮膚這件事,開始回想我兩年前最後一次做日光浴後變成什麼膚色,以前我的確有曬皮膚的習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顏色應該接近古銅色。」 安東尼跌回椅墊,笑得左搖右晃。 「她真的把你迷倒了——啊,墨瑞!墨瑞,你這位康乃迪克的救星,人類的豆蔻。號外!女繼承人和海岸警衛私奔,理由是他強壯質樸的本色!最後才發現,原來他的家人患有塔斯馬尼亞精神躁鬱症。」 墨瑞歎了一口氣;他起身走到窗邊掀起窗簾。 「雪下得很大。」 安東尼沒有回答,他仍無聲地笑著剛才自己說的話。 「又是一個冬天。」墨瑞的聲音從窗邊傳來,聽起來就像是一陣低語,「我們活得越來越老,天啊!我二十七歲了,離三十歲只有三年,然後我就是大學生眼裡的中年人了。」 安東尼沉默片刻。 「你是老了,墨瑞,」最後他贊同地說,「放縱和情緒不穩是衰老的首要徵兆——你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在談論曬皮膚和女人的大腿。」 墨瑞突然啪的一聲拉下窗簾。 「笨蛋!」他大叫,「笨的人是你!你太年輕了,我現在坐在這裡,將來也會坐在這裡,用一個世代或更久的時間,看著像你、迪克和葛羅麗亞·吉爾伯特一樣輕快的靈魂從我面前經過,因你們的舞步、歡唱、戀愛和憎恨而動容,永不止息,我感動是因為自己缺乏情感,我將靜靜地坐著,然後雪就來了——啊,這很適合記在卡拉美的筆記上——再來的冬天,我三十歲了,永恆不變的是,我看到你和迪克和葛羅麗亞的舞和歌,仍會被感動。即使將來你們離我遠去,會有新的迪克記下我說給他的所知所感,或聆聽新的安東尼傾訴他成長的幻滅、世故的謬論和情感的點滴——是的,我會和新的葛羅麗亞討論下一個夏天怎麼把皮膚曬黑。」 壁爐裡的火勢不穩。墨瑞離開窗戶,拿起火箝撥弄火焰,從柴薪架上抽出一根圓木丟入爐中,然後坐回椅子。他的聲音的殘響,被新起火焰的紅黃火舌逐漸吞噬。 「安東尼,畢竟那個極度浪漫和年輕的人,是你;你害怕自己的寧靜被破壞,是因為你有著驚人而無窮的感受力。而我,即使我試了一次又一次讓自己感動——然而,就算試了一千次好了,我仍舊還是我,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我——激動。 「可是,」在長長的沉默後他輕聲低語,「關於那個女孩和她荒謬的膚色話題中,也有一點什麼是屬永恆的蒼老的——就像我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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