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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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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那個高臺以後,他便徑直走到大炮旁以確保俘虜還在。他用有力的手試了試繩子,繩子紋絲不動。然後,不是說給上校而是自言自語道: 「10磅上等炸藥!裡波爾老炮已經很久沒說話,但是明天,他要大叫了!……」 這話讓莫羅上校自豪的臉上浮起了一抹輕蔑的微笑。死亡不會嚇倒他,儘管它是如此可怕。 印度人檢查過前部的炮口,便向後走了兩步,摸了摸厚厚的炮栓,手指在火門上停了一會兒,裡面的火藥塞得滿滿的。 然後,他側身靠在炮栓凸起上。好像已完全忘記身邊還有個俘虜——一個站在絞架下,靜等著腳底的翻板下陷的死刑犯。 不知是出於無所謂還是剛喝了粕酒的緣故,印度人哼起昆德瓦那地區一種古老的歌曲。他唱得斷斷續續,好像是一個意識漸漸麻木的醉漢。 過了一刻鐘,印度人站起身來,手在大炮的圓形後座上摸了一遍,轉了一圈回來重又停在莫羅上校面前,一邊看著他一邊咕噥著不連貫的話。本能地,他又用手抓了抓繩子,似乎要把它們系得更緊。然後,放心地點了點頭,走過去趴在炮口左邊10步左右的射垛上。 接下來足有10分鐘,印度人一直保持著這種姿勢,時而轉身面對高臺,時而俯身到胸牆之外,目光投向要塞腳下的萬丈深淵。 顯而易見,他是在做最後的努力不向倦意屈服。但疲憊終於使他不支,他滑到地上,仰面朝天,完全融入了射垛的陰影裡。 夜已經很深。天上的濃雲一動也不動。氣氛寧靜得好似空氣的各個分子是被牢牢地焊接在一起,山谷裡的響動又傳不到這麼高的地方,因而四周靜謐極了。 對莫羅上校來說,雖然他個性剛毅,這樣的夜晚也勢必將充滿焦灼。不過,他全然不去想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炮聲中,自己的軀幹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逝。只不過是一記雷擊罷了,不會讓一個精神恐嚇以及肉體威脅都無法征服的人動搖。自己還可以活幾個小時:這段時間還屬一個多數情況下都很幸福的生命。人生的畫卷重新展開,各個細節纖毫畢現,上校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莫羅夫人的身影就立在他的面前。他又看見了她,聽到了她講話,象最初的那段日子一樣,他又為這不幸的人兒流淚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靈!他覺得妻子還是少女的模樣,還住在這不幸的坎普爾城中那間他第一次遇見她、結識她、愛上她的房子裡!那幾年的幸福生活,——被世上最最可怕的災難突然打斷——重現在他的腦海中。一切有關的情節,不管多麼細微,都如此清晰地映到他的記憶裡,以至於事實也許還沒有他想像中的「真實」!以至於夜已過去一半而愛德華·莫羅閣下卻渾然不覺。上校已經完全投入到往事之中,沒有什麼能讓他從裡面、從他的愛妻旁邊抽身出來。他們共同生活的三年已濃縮在三個小時裡!的確如此!還想已經不可抗拒地把他帶離了裡波爾要塞的這個高臺,帶離了這門第一縷陽光就要把導火線點燃的大炮炮口。 但接下來他又想到了被圍在坎普爾城那駭人的結局,想到了妻子和岳母被囚禁在皮比·卡爾,還有她們那些不幸的女伴慘遭屠戮,最後,思緒落到那口井上,——四個月前他最後一次前去憑弔的那兩百個遇害者的墳墓。 而這窮凶極惡的那納·薩伊布就在那兒,只有幾步之遙,就在那廢棄的房的牆壁之後,這個大屠殺的指揮官、殺害莫羅太太和那麼多不幸者的劊子手!他本想親手殺掉這個正義沒能制裁的魔頭,自己反而落入人家的陷阱。 莫名的怒火讓愛德華·莫羅先生又絕望地做了次掙扎,要把縛緊自己的繩子掙斷。繩子吱吱直響,繩結反而更結實,一直勒進肉裡,他不由大吼一聲,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氣憤自己無計可施。 聽到這喊聲,倒在射垛陰影裡的印度人抬起了頭。他又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想起了自己看守囚犯的職責。 於是他站起身來,猶疑地走向莫羅上校,把手放在上校的肩上以確保俘虜還在,然後似醒非醒地說道: 「明天,拂曉時……」 說完,他又往射垛走去,想再在那兒找個地方支撐。然而剛一觸到矮牆,他便倒在地上,馬上就沉沉入睡了。 做過這番徒勞的努力以後,莫羅上校恢復了平靜。他的思緒轉移到別處,卻還是沒有考慮等待自己的命運。思路由此及彼,自然地,他想到了那些朋友和夥伴們。他擔心他們是否也會落入聚集在萬迪亞斯山區的某個達誇人團夥手中,是否敵人給他們安排的也是與自己同樣的結局,想到這個,他的心就抽緊了。 但他又立刻告訴自己這不可能。的確,如果「頭人」決意殺死他們,便會把朋友們也抓來與他一道受此酷刑。他會讓上校為朋友們的受難而加倍痛苦的。不!只是對他,在他一個人身上,——上校真希望如此,——那納·薩伊布想報仇雪恨! 相反,如果邦克斯、奧德上尉、莫克雷……果真已脫險,他們在幹什麼呢?開著達誇未能摧毀、可以讓他們快速前進的「鋼鐵巨獸」登上了往朱比勒波爾的道路嗎?在那兒倒是會找到援助!但又有什麼用呢?他們怎麼會知道莫羅上校現在何處?沒有一個人知曉這座裡波爾堡壘,那個那納·薩伊布的匪窟。再說,他們又怎麼會想到「頭人」的名字?——那納·薩伊布對他們來講不是已經死了嗎?不是在唐第村一役中被打死了嗎?不!他們毫無辦法來援救自己! 古米那邊也沒有任何希望可言。卡拉加尼會極為便利地幹掉這個忠實的奴僕,之所以沒看見他,肯定是他已在主人之前先遭殺害了。 寄希望於某種得救的契機只是於事無補。莫羅上校也絕非耽於幻想之人,他向來客觀地看待一切,因此,他又回到最初的思緒當中,憶起充盈著他全部身心的那些幸福的日子。 他就這麼癡癡的想著,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夜色一直很昏暗,東方那將在黎明時露出魚肚白的群山頂上還什麼也看不見。 然而,大約淩晨四點左右,莫羅上校的注意力突然被一個異常奇特的現象吸引了。而此前,當他沉浸在對以往生活的追憶之中時,上校更多地是注視著體內而不是身外。漆黑的夜色中那些模糊的外界景物分散不了他的注意。但此時,他的眼神變得專注,頭腦中想到的所有畫面突然都消失了——當他看到一種意想不到而又無法解釋的景象時。 的確,莫羅上校不再是孤獨地呆在裡波爾高臺上了。一個還很模糊,剛剛在小路的盡頭、要塞通到山外的暗道上出現。它悠來蕩去,飄忽不定,時而似要熄滅,卻又重新閃亮,好像是被一隻不穩的手拿著。 以上校當前的處境,任何事件都可能對他十分重要。於是,上校兩眼盯住這點光亮。他注意到那光點放出一股煤煙,而且不斷地抖動。由此可以推斷光不是罩在提燈裡的。 「是我的一個夥伴吧?……」莫羅上校自語道,「也許是古米!不會……他不會拿著暴露自己行蹤的火把來這兒的……那又是誰呢?」 光點慢慢地靠近。它先是沿著破營房的牆壁滑動,愛德華·莫羅真害怕裡面睡著的印度士兵會發現。 然而無事發生。光點安全地飄過。有幾次,拿著它的那只手猛地晃動一下,火便燒得更旺也更亮了。 一會兒,火光便到了垛牆旁邊,又沿著牆脊往前,好像是風雨交加的夜晚聖·愛勒姆燃起的一堆火焰。 莫羅上校開始分辨得出一個形狀不確定的幽靈、一個火光模糊照亮的「影子」了。這走動著的生靈應該是披著一件長袍,包住了它的頭部和手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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