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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我想,親愛的同事,」阿爾西德·若利韋微笑著答道,「這個烏什-貝吉下令砍頭的動作可真優美啊!」

  不管伊萬·奧加萊夫如此處置兩個記者的用意何在,反正兩人已重獲自由,又可以任意到戰場上去搜羅新聞了。他們也決定繼續採訪。兩人之間過去的相互敵視變成了真摯的友誼。他們由於種種原因走到了一起,再也不想分開了。出於功利目的的競爭已徹底平息了。哈裡·布朗特永遠也忘不了對同伴欠下的情,阿爾西德·若利韋則從未再提過此事。總之,他們的親近便利了報道工作,廣大讀者將從中受益。

  「現在,」哈裡·布朗特說,「咱們自由了,該如何利用呢?」

  「最大程度地利用,那還用說!」阿爾西德·若利韋答道,「我們這就去托木斯克,看看那兒發生了什麼。」

  「直到我們能與某支俄軍會合?我希望快了。」

  「您說的對,親愛的布朗特!咱可不能被韃靼人給同化了!勝利者的角色還是應該由傳播文明的人來擔任。很顯然,中亞人民在這場侵略中將失去一切而又一無所獲,俄羅斯人會打退侵略的,只是個時間問題!」

  剛剛使阿爾西德·若利韋和哈裡·布朗特重獲自由的伊萬·奧加萊夫的到來,對米歇爾·斯托戈夫來說卻是個壞消息。一旦伊萬·奧加萊夫看見米歇爾·斯托戈夫,肯定會認出來他就是在伊希姆受到自己粗暴對待的那名旅客。雖說換了別的時候絕對不會這麼忍氣吞聲的米歇爾·斯托戈夫當時並未對所受的侮辱做絲毫的反抗,他還是會引起對方的注意——這樣的話他的計劃執行起來就更難了。

  這就是伊萬·奧加萊夫的到來所導致的不利因素。所幸的是他一到費奧法-可汗就宣佈當天拔營,將總指揮部遷到托木斯克去。

  米歇爾·斯托戈夫最強烈的渴望就要實現了。我們知道他就是想混在俘虜們中間前往重鎮托木斯克,也就是說不用怕被偵察兵抓住,他們正在該城周圍一帶的草原上搜尋。可是伊萬·奧加萊夫來到了軍營,因為怕被他認出,米歇爾·斯托戈夫不得不自問是否要放棄原定計劃,在行程中伺機逃跑。

  米歇爾·斯托戈夫正要決定這麼辦,又聽說費奧法-可汗和伊萬·奧加萊夫已經帶著數千騎兵先往托木斯克去了。

  「那我就再等一等,」米歇爾·斯托戈夫心想,「有絕好的逃跑機會再行動。從這兒到托木斯克處處有危險,過了托木斯克就好多了,我只需幾個小時就可以越過敵軍東部的最前哨,再耐心等上三天,上帝就會來幫助我的!」

  在大隊韃靼兵的監管之下,俘虜們的確要走上三天才能穿過這片草原,從營地到托木斯克有150俄裡。這段路對於什麼也不缺的埃米爾的軍隊來說是輕而易舉的,可是對於缺吃少穿的俘虜來說就十分艱難了。在這段西伯利亞大路上,倒下去的豈止一人!

  八月十二日下午兩點,氣溫很高,萬里無雲,托布什-巴什下令出發。

  阿爾西德·若利韋和哈裡·布朗特買了馬已經先去了托木斯克。隨著事件的發展,故事的所有主要人物都將在那裡聚集。

  在伊萬·奧加萊夫帶來的俘虜中,有一名老婦,她的沉默寡言使她在俘虜中顯得與眾不同,雖然他們的命運並沒什麼兩樣。這老婦口中沒有一句怨言,仿佛一尊隱含悲痛的雕像。她平時幾乎一動不動,雖然她處在茨岡女人桑珈的監視之下,是被看管得最嚴的一個,可是看上去她好像絲毫沒有覺察,或者根本不在乎。儘管她年事已高,也只能與其他俘虜一樣步行前進,得不到一點兒照顧。

  可是上天卻把一個勇敢、善良的人安排到了她的身邊,來理解她、幫助她。在老婦那些不幸的同伴們中,有一個年輕女子,不僅美貌非凡,其沉著冷靜也不遜於瑪爾法。她好像自動承擔起了照料老人的任務,兩個女俘互相沒說過一句話,可是在老人需要幫助時少女卻總在她身邊。起初,老人心懷一絲疑慮地接受了這個陌生人無聲的幫助。可是漸漸地,少女純正的目光、謹慎的舉止,以及共同的不幸在人與人之間建立起的那種神秘的相互同情,驅走了瑪爾法的高傲和冷淡。娜佳——是的,是她——便在還不認識瑪爾法的時候就以自己的照料回報了對方兒子的恩情。善良的本性極大地啟發了她,而在一心一意地照料老歸的同時,老人的經驗和智慧也使她免於因年輕貌美而吃虧。兩個沉默不語的女人看上去仿佛祖孫倆,因過多的磨難而變得暴躁尖刻的俘虜們對她們兩人都十分的尊敬、客氣。

  娜佳在額爾齊斯河上被韃靼兵擄上船,帶到了鄂木斯克,也成了伊萬·奧加萊夫上校抓獲的俘虜中的一員,和瑪爾法·斯托戈夫走到了一起。

  如果不是有驚人的毅力,娜佳早就經受不住這雙重打擊了。旅途的中斷,米歇爾·斯托戈夫的死,使她絕望而又憤懣,經過一番頗有成效的努力,她已經離父親越來越近了,卻一下子又被拉得那麼遠,或許永遠也見不到父親了。而這還不算完,連上帝派來護送她前往目的地的勇敢的旅伴也離她而去了,刹那間,娜佳失去了一切。她的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出米歇爾·斯托戈夫的模樣,她眼睜睜地看著他中了一長槍,沉入了額爾齊斯河。這樣一個人難道就這麼死了嗎?這正直的人肯定肩負著一項崇高使命,如果他就這麼在半途被無情地吞噬,那上帝到底為誰才顯示奇跡呢?有時怒火甚至壓倒了痛苦,她時時回想起伊希姆驛站的那一幕,她的旅伴多麼令人費解地忍受了侮辱,一想到這兒她就熱血沸騰。

  「死者不能為自己報仇了,誰來為他雪恨呢?」她想。

  少女從心底呼喊著上帝:「主啊,讓我來吧!」

  如果米歇爾·斯托戈夫在臨死前把自己的秘密告訴她多好啊,雖然她是女性,又像孩子一樣天真,可是她肯定能完成兄弟未竟的使命。上帝既然這麼快就把這項使命收了回去,那當初又何必交給他呢!

  整天沉浸在這些思緒之中,也就難怪娜佳對被俘後的種種苦難都渾然不覺了。

  就在這種時候,她怎麼也沒料到,命運的偶然把她帶到了瑪爾法·斯托戈夫身邊。她一直以為旅伴是商人尼古拉·科爾帕諾夫,怎麼會想得到眼前這個年邁的女俘是旅伴的母親呢?而瑪爾法這方面,又如何能料到這個少女對自己的兒子心懷感激之情呢?

  首先讓娜佳吃驚的,是瑪爾法·斯托戈夫與自己相同的那種默默忍受痛苦的方式。老婦對日常生活的物質痛苦如此不在乎,對肉體痛苦如此蔑視,只能是因為和自己一樣,精神上有更大更深的痛苦。娜佳的猜想完全正確,正是出於對瑪爾法·斯托戈夫沒有表露出的苦難有一種本能的同情,娜佳才想去接近她,少女高傲的心靈十分贊同這種忍受苦難的方式,她並沒要求幫助瑪爾法,而是徑直地去做,對方既不用拒絕也不用接受。在艱難的行進中,少女一直在老婦身邊,攙著她的胳膊。發食物的時候,老婦是不願去領的,娜佳則把自己吃都不夠的東西拿來和她分享。這艱難的旅程兩人就是這麼過來的。虧了年輕同伴的幫助,瑪爾法·斯托戈夫才得以跟上隊伍,那些跟不上的女俘則被士兵們用繩子掛在馬鞍上拖著走。

  「願上帝報答你,我的女兒,你為我這個老骨頭做了那麼多的事!」有一次,瑪爾法·斯托戈夫這樣對少女說,這也是很長一段時間內兩人之間說過的唯一一句話。

  這幾天對她們來說仿佛像好幾個世紀一般的漫長,老婦和少女應該——至少看起來如此——互相講述一下各自的遭遇。不過,出於一種不難理解的謹慎,瑪爾法·斯托戈夫只是非常簡要地談了談自己。關於她的兒子以及兩人那痛苦的偶遇她一句也沒提過。

  娜佳也一樣,很長時間裡幾乎從不開口,說起話來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可是有一天,她感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樸實高尚的人,她內心激動不已,便原原本本地把從自己到弗拉季米爾直到尼古拉·科爾帕諾夫死去的這段經過講了出來。姑娘的年輕旅伴引起了老婦極大的興趣。

  「尼古拉·科爾帕諾夫!」她說,「再給我講講這個尼古拉·科爾帕諾夫的事吧!在如今的年輕人中,我認為只有一個人能做出你說的那些事來!他是叫尼古拉·科爾帕諾夫嗎?你能肯定嗎,我的女兒?」

  「他何必告訴我一個假名字呢,」娜佳說,「既然他在別的事情上都沒有騙我?」

  可是,瑪爾法·斯托戈夫仿佛有種預感,不停地詢問下去。

  「你說他十分勇敢,我的女兒!你已經向我證明了他的確如此!」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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