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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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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於是得到了四、五個克魯賽羅(德國、奧地利的古錢幣單位)。沒有姑娘的憐憫,他也許就得不著了。姑娘的父親是個富翁,他並非吝嗇到不願給賣藝人一點施捨,而是因為他對這些人毫無惻隱之心。 接著,父女倆穿過人群,朝著其他喧鬧的藝棚走去。琴師們則各奔東西,到鄰近的餐館「花銷」收入去了。他們要幹掉幾瓶由李子汁蒸餾的「斯裡伏費紮」烈性酒了,吉卜賽人喝這種酒就像喝普通果汁露那樣,幾口就完。 然而,在這裡冒著大風演出的歌手和街頭藝人中,並非所有人都受到了歡迎。最受冷遇的是兩個雜耍演員,他們在臺上不遺餘力地表演,卻無人光顧。 台前上方懸掛著一些相當破舊的畫布,上面用水膠顏料畫著獅子、豺狼、鬣狗、老虎、蟒蛇等猛獸。色彩鮮明,形狀奇特,非常富於想像力。它們有的跳躍,有的奔騰;就是景色畫的不太真實。 畫布後面是個小園台,三面用破舊的帆布圍著,破洞累累,不知趣的人可以隨便往裡張望。 園台前面有塊木板,掛在一根七扭八歪的木樁上作為招牌,上面用炭黑寫著: 法國雜技演員 伯斯卡德和馬提夫 無論是體格還是思想修養,這兩人都迥然不同。只是兩人都是普羅旺斯省人,同鄉使他倆走到了一起,為生活奔波周遊世界。 在遙遠的法國他們是否曾頗有過名氣?他們奇怪的名字從何而來?是否源自阿爾及爾海灣兩側的馬提夫岬和伯斯卡德角?這些人們並不去關心它。但是,這兩個名字對他倆合適極了,就像阿特拉斯山的名字對一個摔跤巨人一樣,格外合適。 馬提夫岬在廣闊的阿爾及爾海灣的東北端。任憑風浪吹打,它傲然屹立,似乎是向著巨浪挑戰。 然而,這也是大力士馬提夫的形象,阿爾西德和波爾托斯式的大力士,法國南部競技場上著名鬥士翁德拉依、尼古拉·克列斯特的勁敵。 說他是大力士,「百聞不如一見」,人們都這麼說。 他身高六尺許,肩寬背回,腦袋特別大,前胸如冶鐵的鼓風爐,兩腿像長了十二年的樹幹那樣粗壯,胳膊仿佛機器上的連杆、雙手猶如一對大剪刀,身強力壯,血氣方剛。若問他的年齡,人們不免吃驚,他剛滿二十二歲。 這人智力較差,心地善良,性格溫順,不發脾氣,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他幾乎不敢和別人握手,生怕把人家的手握碎。他身材魁梧,力猛如虎,但內心卻無半點虎氣。好像出於造物主的故意安排,他在矮小個兒的同伴面前竟如兒子一般,服服貼貼,言聽計從。 阿爾及爾海灣西側的伯斯卡德角,和馬提夫岬隔灣相望,形成了鮮明對照。伯斯卡德角是塊纖細的伸向海面的狹長岩石。伯斯卡德這個年方二十,瘦骨嶙峋,身材矮小的小夥子,因海角而得名。用市斤稱量,他的體重還不及同伴用公斤稱量的四分之一。可是他十分精明、靈巧,才思敏捷,與夥伴同甘共苦,不耍脾氣;有一套處世哲學,有獨創和付諸實踐的才能。夥伴兩人真像是一隻多謀善斷,不懷惡意的猴子,跟一頭慈善的大象結成了莫逆之交,在猴子的帶領下四處流浪,過著賣藝的生涯。 他倆都以雜耍為職業,趕集賣藝。馬提夫或叫馬提夫岬——人們常常這麼稱呼他——在舞臺上作各種力士表演,在尺骨上折彎鐵條,伸直手臂把最重的看客舉起,把夥伴舉在手上玩雜耍,活像是在玩檯球一般不費氣力。伯斯卡德,也叫伯斯卡德角——人們常常這麼叫他——在舞臺上東奔西跑,以小丑的動作,說不完的俏皮話去吸引觀眾,取悅觀眾;他那精彩的玩牌把戲常使觀眾驚歎不已。不管打的是明牌或是暗牌,他都能戰勝最動腦筋的觀眾,使巧妙的魔術師相形見絀。要是觀眾厭倦了這個節目,他就來個倒立,走個鋼絲,要幾個把戲,使觀眾嘆服。連伯斯卡德自己也常說:「我是紙牌的『優勝者』。」 可是「為什麼呀,你給我說說,這是為什麼呀?」這是伯斯卡德的一句口頭禪。為什麼這一天格拉沃薩碼頭上的看客盡奔其他藝棚,使這兩個窮漢受到冷落?為什麼他們急需的一筆微薄收入,眼看就要落空?為什麼呢?馬提夫無法回答,也確實難以回答。 他們的語言,普羅旺斯語和意大利語兼而有之,還相當動聽,足以使達爾馬提亞觀眾聽得明白。他們生活在這個世上,但從來不知道父母是誰。自從離開普羅旺斯家鄉,他們舉目無親四處流浪。他們風餐宿雨,忍饑挨餓,趕集過市,賣藝謀生。但是他們畢竟克服了困難,好歹活了下來。就是每天不都能吃到午飯,只要晚餐還能保證,這就不壞了;正如伯斯卡德常說的:「可別要求辦不到的事情!」 可是這一天,這個正直的青年並沒有苛求,他只是想把幾十名觀眾吸引到他們的台前,希望他們能光顧一下這破舊的舞臺。不料,他那充滿異鄉音色、令人發笑的招徠看客的話,那些說東道西、毫無連貫的話,要是出自短小喜劇演員之口准能發大財的話,今天竟無法扣動看客的心弦。他那會使教堂壁龕裡的石雕聖像都眉開眼笑的怪相,他那堪稱奇才的扭腰晃肢動作,也沒能博得觀眾的歡心。他那茅草做成的假髮,還用婆羅門參草吊在上面,像尾巴似的在他的緊身紅上衣上來回擺動,也未能使觀眾發笑。即使他施展出羅馬劇中著名的駝背小丑波裡西內羅或佛羅倫薩喜劇中的斯坦達爾羅的表演才能,今天也都失去了吸引觀眾的魅力。 然而,他倆和斯拉夫觀眾打交道並非一日,已有一個來月了。 離開普羅旺斯之後,兩人翻山越嶺,穿過阿爾卑斯濱海省,來到意大利的米蘭,倫巴底和威尼托地區,沿途賣藝度日。馬提夫和伯斯卡德兩人分別以大力和機靈聞名,他們聲名遠揚,直抵依利黎的的裡雅斯特城。他們隨後又從此城出發,沿著伊斯的利亞半島,順著達爾馬提亞海岸南下,先後抵達薩拉、薩洛恩和拉古紮。他們覺得徑直往前走比往回走更為有利。往回走吧,招數已經用盡,向前進,總是新節目,收入總是會多些。 可是他們自己很清楚,這樣的賣藝生涯不但不能興旺發達,且有每況愈下之勢。因此兩個窮漢都想返回普羅旺斯,再也不到離故鄉如此遙遠的地方流浪!但是這個願望又不知怎樣才得以實現。貧窮、饑餓,到處流浪,就如同腳上拖著一個沉重的鐵球一般,再想跋涉數百公里回家鄉,談何容易! 前途不堪設想,當務之急是,晚飯還沒著落呢!錢袋中一個子也沒有。所謂錢袋,只不過是伯斯卡德經常用來裝錢的領帶角而已。 伯斯卡德在臺上使出了渾身招數,向空中發出絕望的呼喚,依然枉費徒勞!馬提夫作二頭肌表演,靜脈根根突起,仿佛是常春藤的枝條纏繞在長滿節瘤的樹幹上一般,也是徒然!沒有一個觀眾進棚來,連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鐵公雞——一毛不拔,這些達爾馬提亞人!」伯斯卡德說道。 「鐵石心腸!」馬提夫補充了一句。 「看來今天不妙,該著咱們倒黴!馬提夫,咱們打行李吧!」 「往那兒去呀?」 「你真的想知道不成?」 「你還是說說吧。」 「那好,有個地方,差不離兒每天可以保證吃上一頓飯,你覺得怎樣?」 「這地方在哪兒呀,伯斯卡德?」 「嗨!遠著呢,很遠很遠……遠極了,馬提夫!」 「在地球的盡頭?」 「地球沒有盡頭。」伯斯卡德以說的口吻答道。「要是地球有盡頭,它就不是圓的了,它也就不會轉了!要是它不轉,就處於靜止狀態,要是它靜止了……」 「靜止了又怎麼著?」馬提夫問。 「靜止了,它就會說時遲,那時快,撞到太陽上,比我變戲法時收起兔子的工夫還短呢。」 「那時候?」 「那時候,就會像笨拙的耍把戲人一樣,把兩個球扔到空中,撞在一起,哢嚓!撞個粉碎,落下來。觀眾呢,就要吹口哨、喝倒彩,還要把錢要回去。那麼這天晚上呀,他就免了晚飯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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