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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起碼,我們還可以寫信,收信人能收到嗎?」桑道夫問。

  「我去拿紙、筆、墨水,供你們使用,」看守回答,「我只能允諾將你們的信送呈總督。」

  「謝謝您,我的朋友,」伯爵說,「您已傾力而為了!感于您的惠行……」

  「謝謝就足夠了,先生們。」看守顯然很激動。

  這個正直的人很快拿來了書寫用品。犯人們用白天的一部分時間來安排後事。桑道夫伯爵將慈父的愛心,化作千叮萬囑,寄予他即將成為孤兒的小女兒;巴托裡在最後的訣別中,明證了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愛,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情;紮特馬爾則盡情抒發對自己的最後一位朋友——老僕人的真摯情感。

  然而,這一天,儘管他們專心致志地書寫家信,心情卻難以平靜。多少次側耳傾聽,期望親人的腳步聲遠遠響起,穿過主塔樓的走廊;多少次抬首凝眸,像是看見牢門就要敞開,去最後一次擁抱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兒女!這是一種慰藉。可事實上,這道無情的命令,剝奪了他們與親人訣別的可能,也避免了那令人肝腸寸斷的生死離別,反倒更好一點兒。

  門沒有開。無疑,巴托裡夫人和她的兒子,替伯爵撫育小女兒的郎代克,他們都不知道犯人們被捕後關在何處,甚至連鮑立克被禁於特裡埃斯特監獄也不知曉。可以肯定,起義領袖被定了什麼罪他們一無所知。因此,臨刑之前,犯人們不可能再見到他們了。

  這一天起初幾小時就這麼流逝了。時而桑道夫和兩位朋友一起聊聊;時而,是長時間的沉寂,他們沉湎於各自的冥想。那時,整個一生在腦中浮現,記憶帶著超常的強烈和清晰。並非單純追溯往昔,喚起的一切回憶同樣將觀點構築。難道它們不正是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永恆嗎?不正預示著一個不可思議、無法估量的無限明天嗎?

  然而,當巴托裡、紮特馬爾完全浸于回憶之中時,伯爵卻始終被一種頑固的想法所困擾。他堅信在這起神秘的事件中他們被出賣了。以他這種性情的人,若不給予叛徒應有的懲罰,不管叛者是誰,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先死去,他是不肯瞑目的。是誰截獲了密碼信,使警察藉以發現起義,並逮捕了起義領袖?是誰提供了破譯密碼信的工具?又是誰把它交給、或是出賣給警察局的?面對這些無法解答的問題,伯爵精神亢奮,激動不已。

  因此,當他的朋友們安安靜靜地寫信或是一動不動地呆著時,他都如同一頭困獸,急躁、不安,沿著牢房的四壁來回走動。

  然而就在他完全絕望之際,一種奇特的,但用聲學規律又完全可以解釋的現象就要為他揭示出本已認為永遠無法破解的秘密。

  主塔樓的這一層上,各個牢房的門都開向走廊。有好幾次,伯爵從隔牆和走廊的牆壁夾角處走過時,都停了下來。在這個角落,門的接縫處,他確信聽到了一種捉摸不定的,相距甚遠的喃喃語聲。起初,他沒有在意;突然,一個人名吐出來——他本人的名字——這令他愈發仔細地湊耳聆聽。

  顯然,一種類似人們在圓頂走廊或橢圓形屋頂的房子裡覺察到的聲學現象,在這裡發生了。聲音從橢圓一側的焦點發出,經拱形面傳播開來,能在橢圓另一側的焦點處聽到這聲音,中間其他各點都聽不到。這就是巴黎先賢祠的地下宮殿,羅馬的聖·皮埃爾教堂的拱形大廳和倫敦聖·保羅的「耳語廊」中存在的那種聲學現象。這些地方,哪怕是低聲在拱形建築的某一焦點上說話,對面也能清楚地聽見。

  毋需懷疑,有那麼二三個人在走廊裡或是位於橢圓直徑端點之一的牢房裡說話,而桑道夫牢房的門正好處在這橢圓形走廊的另一焦點附近。

  伯爵做了個手勢,兩個夥伴便靠近他身邊。三個人豎著耳朵,一起在那兒細聽。

  話音清晰可辨,可一旦談話人稍微離開焦點,也就是說那決定這種奇特聲學現象的一點,句子便斷斷續續了。

  這些就是他們聽到的,令他們吃驚不小的隻言片語:

  「明天,處決之後,你就自由了……」

  「那時,桑道夫伯爵的財產,一分為二……」

  「沒有我,或許你還無法破譯這封密碼信……」

  「而要不是我,從信鴿脖子上取到信,你根本不會到手……」

  「總之,沒有人會懷疑,全靠我們,警察局才……」

  「說不準,那些犯人現在正懷疑……」

  「親朋、好友,連一個也到不了他們身邊……」

  「明天見,薩卡尼……」

  「明天見,多龍塔……」

  談話戛然止住,關門聲傳了過來。

  「薩卡尼!……西拉斯·多龍塔……」伯爵驚叫,「原來是他們兩個!」

  他臉色煞白,望著兩位戰友。他渾身抽搐,心臟曾一度停止了跳動。瞳孔大得駭人,脖頸僵直,腦袋像要縮進肩膀裡去。這一切都表明,這個性格剛毅的人已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是他們!……無恥!……叛徒!」他怒吼般地重複著。

  終於,立了起來,他環顧四周,大步流星地踏遍了牢房。

  「逃!……逃!……」他叫著,「一定要逃走!」

  這個數小時之後就要勇敢地走向死亡,聯想都沒想過要苛延生命的人,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念頭:生存,多龍塔和薩卡尼,要為了懲罰這兩個叛徒而生存!

  「對!此仇必報!」巴托裡和紮特馬爾異口同聲。

  「報仇?不!……伸張正義!」

  桑道夫伯爵全身的氣力都傾注在這幾個字上。

  第六章 畢西諾主塔樓

  畢西諾城堡是中世紀建造的,在望而生長的石砌建築中屬最奇特的堡壘之一。它是封建時代的造型,莊嚴雄偉。只是,那寬大的穹頂室中已沒有了騎士,拱形窗前也看不到身著繡花長袍、頭戴尖項帽子的主人,城垛牆口、強力彈弓洞口、吊橋的狼牙閘處也沒有了守衛的弓穹手。石砌的城堡依然如故,唯有總督和士兵換上了奧地利現代軍服,看守和獄卒再也不穿黃紅兩色的服裝,與這封建時代宏偉壯麗的遺跡極不協調。

  臨刑前的最後幾小時,桑道夫伯爵就是預計從這座城堡越獄出去。既然犯人們對於監禁他們的主塔樓一無所知,也不知道逃脫之後,要穿越什麼樣的地方,這無疑算是狂熱妄想!

  而或許這種徹底的無知倒是他們的幸運呢!若是了如指掌,他們一定會在困難之前屈服退縮,也並不是說完全沒有越獄的可能。

  伊斯特裡省並非不具備越獄的有利性,因為,越獄者不管朝哪個方向跑,都會很快到達海岸,畢西諾城的街道上的戒備也不是那麼森嚴,以至於越獄者剛邁出幾步就會被抓獲。但是,從畢西諾城堡逃脫,——尤其是從關押犯人的主塔樓——後來都被認為是不可思議的。連這種念頭都不會萌生。

  誠然,請看看主塔樓在畢西諾城堡中的位置和外部形勢吧。

  它位於一塊高地的盡頭,城市徒然止於此處。如果人們靠在臺地的胸牆上俯瞰,下面便是無底深淵。峭立的絕壁,綿長的藤蔓交錯其上。沒有一處可供上下的臺階,更無一供用以落腳的平臺。到處是風化後外表光滑而條紋模糊的岩石。總之,這個深淵像魔窟一般,掉下去就有去無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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