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牛博士 | 上頁 下頁


  客廳在鎮長家中,算得上是基康東最舒適愜意的客廳之一。鎮上的人公認它是一座最別出心裁的建築物:佛蘭芒式的設計風格,建築學上尖項式建築所具有的突兀、離奇和生動等特點它都一應俱全。即使是加爾都西會隱修修道院,或是聾啞院,都不會比這所宅院更加死氣沉沉。屋裡沒有一星半點聲音。人們在這兒不是走動,而是滑行;不是說話,而是呢喃。

  然而屋子裡還是少不了女人。除鎮長范·特裡卡西外,這裡還住著他的妻子梅爾芙·布麗日特·範·特裡卡西,女兒蘇澤·範·特裡卡西和傭人洛謝·讓瑟。對了,還得提一下鎮長的妹妹埃爾芒斯姨媽,一個老處女,蘇澤小時候曾親昵地稱她為「塔塔尼芒斯」,這個明稱一直沿用到現在。鎮長的房子如沙漠般寂靜無比,這兒如果發生爭論、吵嚷或閒聊,那才真叫出了鬼了。

  鎮長約摸 50 歲,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不老也不年輕,皮膚不紅潤也不蒼白。他不快樂,但也不悲傷;不心滿意足,但也不煩悶厭世;他不會精神飽滿,但也不至於無精打采。他不好也不壞,不大方也不小氣,不勇敢卻也不怯懦,反正什麼事情都不會走極端——一個標準化的人物——在各個方面都非常有節制。他做起事來總是那麼慢條斯理。他的下巴有點下垂;眼睛總睜著;額頭寬闊,光滑得像面銅盤,一絲皺紋都沒有;但身上的肌肉卻很鬆弛,相面師不費吹灰之力,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個麻木不仁的人。不論發怒還是激動,反正任何情緒都不能讓他。心跳加速,他的臉甚至連紅都不會紅一下。無論怎樣惱火,他的瞳孔都不會收縮,哪怕是轉瞬即逝的收縮都不會。

  他總是穿著得體,衣服不大也不小,似乎從未磨損過。他穿的那雙大大的、方方的鞋子縫了三層鞋底,鞋扣是銀制的,久用不壞,以至於他的補鞋匠都已對它們徹底絕瞭望。他戴的那頂帽子更是年代久遠,那還是在弗蘭德斯從荷蘭分離出來時就做好了的,因此上面的頭飾少說也有 40 年了。但你猜怎麼著?這可是一種情感啊!正是基於這種情感,軀體像靈魂一樣經受住了考驗,衣服又像軀體一樣也經受住了考驗。我們這位尊貴的鎮長漠然、懶散、滿不在乎,什麼事情都激不起他半點興致。他的任何東西都完好無缺,包括他自己在內。正因為這樣,他想當然地認為基康東的事務和它安守本分的居民非得他來管理不可。

  倒也是,小鎮和範·特裡卡西一樣沒有生氣。在這所幽靜的宅子裡,鎮長指望著能達到人類生活的最高境界。然而他並不是不知道,好心的梅爾芙·範·特裡卡西——他的妻子——會比他先走一步。她在世上已活了 60 個年頭,除了墳墓,還沒找到一個更好的去處,好讓她美美地睡上一覺呢!

  這是需要解釋一下。

  出於以下原因,範·特裡卡西家族也自稱為「讓諾家族」。

  眾所周知,這位獨特人物的小刀和它的主人一樣聞名遐邇,怎麼樣都用不壞,這是因為它不斷得到加倍護理的緣故:刀柄損壞了,換上新的;刀片鈍了,也換上新的。範·特裡卡西家族自遠古時候就保存了這個傳統,這更助長了它的傲氣。

  從 1340 年起,事情就這麼循環往復:一位範·特裡卡西先生喪偶後,娶了位比他年輕的範·特裡卡西太太;後來太太成了寡婦,但她接著又嫁給了另一位比她年輕的範·特裡卡西先生;後來先生又成了鰥夫……如此這般,世世代代從未間斷過。類似的情況周而復始。

  因此,梅爾芙·布麗日特·範·特裡卡西現在嫁的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要是她守規矩的話,她就肯定會比她丈夫——他比她小 10 歲——先到另一個世界去,以騰出位置給新的梅爾芙·範·特裡卡西。出於這一點,鎮長覺得自己的如意算盤沒打錯,家族的傳統絕對不容許遭到破壞。這所住宅就是這樣,安安靜靜,了無生機。門從來不會「嘎嘎」轉動,窗戶從不會「格格」作響,地板也不會「咚咚」發聲,煙囪不會「隆隆」轟鳴,風向標不會「呼呼」劃動,家具不會「砰砰」開合,鎖不會「嘟嘟」響起,住在裡面的人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哈波克利特神肯定會毫不遲疑地選它作「冷宮」。

  這段有趣的對話始於下午 2 點 45 分。範·特裡卡西點燃那根碩大無比的、能裝下一品脫煙絲的煙斗時,時鐘指針指向 4 點差一刻。他抽完煙時已是 5 點35 分。

  這期間,兩人都緘默不語。

  6 點鐘的時候,講話一向言簡意賅的顧問終於打破沉默,開口道:

  「那我們決定——」

  「別作什麼決定。」——鎮長的回答。

  「我看,總的來說,你是對的,範·特裡卡西。」

  「我也這麼認為,尼克洛斯。我們是該當事情有點眉目的時候討論討論高級警官——但不是現在,下個月再說。」

  「或許還得等一年。」尼克洛斯接腔。他打開手帕,從容地揩揩鼻子。

  接下來的 15 分鐘兩人又成了啞巴。無論什麼事情,即使是那只看家狗朗托的出現都打破不了這種僵局。朗托像它的主人一樣懶洋洋地,正走進客廳向人致意。高貴的狗!——它是它種族的一個傑出的榜樣。假若它是紙板做的,爪子上安了輪子,呆在這兒也不會發出更輕微的聲音。

  快 8 點了。洛謝拿來一盞玻璃擦得鋥亮的老爺燈。鎮長問顧問:

  「還有別的要緊事討論嗎?」

  「沒有了,範·特裡卡西,就我所知沒有。」

  「不是有人告訴過我,」鎮長間道,「烏代那城門旁的塔樓快倒塌了?」

  「喔!」顧問答道,「如果哪天它真砸了一個過路人,我絲毫不會覺得訝異。」

  「唉!事故發生之前我希望我們能就塔樓作出一項決議。」

  「我也希望如此,範·特裡卡西。」

  「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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