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流星追逐記 | 上頁 下頁


  講過這話,他又抬了抬帽子,鬆開韁繩,縱馬一溜小跑地上了愛克司特路。

  現在,大家一致認為:這個陌生人有事要找約翰·普羅思先生已是毫無疑問了。從他剛才提問題的方式來看,他自己就是塞思·斯坦福,他先於另一個人前來赴約。但是另一個同樣激動人心的問題提出來了。這個上述的約會的時間是否已經過去了,那個陌生的騎士是否將離開這個城市一去不返?

  不必費力氣就能想到,大家就這個外地人是馬上會回來還是一去不返的問題打起賭來了。因為這是在美國,也就是說在塵世間最愛打賭的人們中間。旅館人員和站在廣場上的好事者之間,下了幾筆半美元的賭注,甚至也有下五六個仙的,沒有更多的了,但總之輸者將毫不含糊地付錢,而贏者也將照收不誤,因為他們都是些信義君子。

  至於約翰·普羅思法官,他僅僅是目送著上威爾科克斯郊鎮去的騎士而已。這位法官約翰·普羅思是個哲學家,一個賢達的司法官員,他已經度過了五十個賢達和哲人的年頭,儘管他才活了半個世紀——這就是說,他一出世便是一個賢達之士和哲學家。還應加上一點:他作為一個獨身者——這是他賢達的不容置疑的明證——他的一生從未受到任何憂慮的侵擾,因此,大家一定會同意,這是大大有助於他貫徹自己的哲學的。他生於威斯頓,而且即使在他還是毛頭小夥子的時候,也不曾離開或極少離開過威斯頓。他的裁判轄區的人們對他又尊敬又愛戴,因為他們知道他沒有任何野心。

  他為人正直,對別人的弱點,有時甚至是缺點,總是顯得很寬容。當他調解呈交他審理的事情時,他總是設法使出席他那謙卑的法庭的雙方言歸於好,磨圓棱角,給齒輪上油,緩和那些在任何社會秩序下都是固有的衝突,不管那種秩序完善到何種地步。他便是這樣理解自己的使命的。

  約翰·普羅思生活頗為優裕。他履行法官的職責乃是出於愛好。他也無意在司法系統步步高升。他自己愛清靜,也讓別人清靜。他把人們看作生活中的鄰居,和睦相處有百利而無一弊。他早起早睡。他愛讀他所偏愛的幾位舊大陸和新大陸作家的作品,卻只看一種本城的、誠實正派的報紙:《威斯頓新聞報》,那裡頭廣告所占的地位比政治還多。每天他要用一兩個鐘頭散步。這期間,人們因脫帽向他致敬而用舊了帽子,這也使他自己每三個月就得換一頂帽子。在這些散步之外,除去用於履行職責的時間,他就呆在自己安靜舒適的住處,在花園裡種花。這些花朵以鮮豔的色彩使他賞心悅目,報以馥鬱的芬芳,以此酬勞他的辛勤照料。用這麼幾筆勾勒出約翰·普羅思先生的性格,將他的肖像裝進恰如其分的鏡框後,大家就能理解,何以這位法官沒有特別為那外地人提出的問題而分心了。假如不是向房屋的主人,而是向他那年老的女傭人凱特發問的話,那很可能凱特是會想多瞭解一些情況的,她會堅持弄明白,那個塞思·斯坦福是怎麼回事。她會問他如果有人來打聽此人時該怎麼回答。而且那可敬的凱特大概也不會不樂意知道,那外地人會不會,或在上午或在下午,再回到約翰·普羅思先生家來。

  約翰·普羅思先生是不會容許自己這樣的好奇心和沒有分寸的。這要在他女傭人身上倒還可以原諒,況且她屬￿女性。約翰·普羅思先生甚至沒有發現,那外地人的到達、在場和離去引起了廣場上那些愛閒逛的人的注意。他關上門以後,就回到花園給他那些玫瑰、鳶尾草、天竺葵和木犀草喝水去了。

  好奇的人們卻一點也沒仿效他的榜樣,他們依舊在觀看著。這時,騎士已經馳到了愛克司特路的盡頭,那裡是城西最高的地方。到了由這條路與市中心連接起來的威爾科克斯郊鎮後,他勒住了馬,沒有下鞍,眺望著周圍的一切。從這個地點,他的視線可以及於一哩方圓的地方,而順著蜿蜒曲折的大路一直下降到三哩開外的斯梯爾小鎮。這個鎮子在波托馬克河的彼岸聳立著它那些鐘樓的側影。他目光徒勞地在道路上搜尋著。無疑,他並沒找到他想要尋找的東西。因此他做了幾個焦躁的、劇烈的動作,這也感染了他的馬匹,以致他不得不制止住它的踢蹬。

  十分鐘過去了。騎士小步馳回愛克司特廣場,第五次奔廣場而來。

  「不管怎樣,」他看著表對自己一再說,「她並沒有遲到……約定的是十點零七分,而現在還不到九點半……從威斯頓到斯梯爾(她應當打那邊過來)與從威斯頓到布裡爾(我就是從那裡來的)的距離是一樣的。這段路程用不了二十分鐘便可跑完……道路良好,氣候乾燥,我也沒聽說過什麼時候河流漲水沖走了橋樑……因此,沒有什麼艱難險阻……在這種情況下,要是她誤了約會,那就是有意如此……另外,精確性在於準時到達,而不是過早露面。……事實上是我不夠精確,因為我比她先到的時間大概超過了一個有條理的人所應有的限度……當然啦,即使這裡面沒有任何其他情感,出於禮貌,我也應該先來赴約的!」

  外地人邊順愛克司特路而下,邊這麼自問自答著,直到馬蹄重又踏上了廣場的柏油路面時,才停止了這段獨白。

  毫無疑問,打賭外地人會回來的那些人贏了。所以,當他一路經過這些旅館時,他們都笑臉相迎,而那些輸家則只聳聳肩膀作為迎接。

  市政廳的鐘終於敲響了十點。外地人停下來數了這十下鐘聲,並從背心口袋裡掏出表來看明白了表和鐘的走時確實完全一致。

  只差七分鐘,約會的時間就到了,就要過了。

  塞思·斯坦福回到愛克司特路路口。顯然,無論是他的坐騎還是他自己都呆不住了。

  這時為數相當多的觀眾使這條路頓時熱鬧起來。塞思·斯坦福對那些走上來的人毫不留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走下來的人身上,他們剛從坡上露面,他的目光就抓住了他們。愛克司特路相當長,一個步行的人得用十分鐘才能走完,可是對於一輛疾馳的車子或一匹飛跑的馬來說,只要三四分鐘就夠了。

  我們的騎士與步行的人毫無關係。他連瞧也不瞧他們一眼。即使他最親密的友人打身邊走過,他也不會發覺。他所等待的人不是坐車就是騎馬來的。

  但是她能按時來到嗎?……只差三分鐘了。這段時間剛夠用來走下愛克司特路,然而那上面既沒有摩托車,也沒有自行車出現,也看不到一輛汽車。如果那汽車時速為八十公里,倒還能趕在約會時間之前來到。

  塞思·斯坦福向愛克司特路投去了最後一瞥。他的眼睛射出閃電似的光芒,同時他以不可動搖的決心低聲說道:

  「如果她不是在十點零七分到達這裡,我就不娶她了。」

  這時,坡上響起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仿佛是對他這一決定的回答。那牲口——一匹駿馬——的上面坐著一位年輕女子。她嫻雅而穩當地駕馭著她的坐騎。過路人紛紛在這匹馬面前閃開。毫無疑義,它可以一路不受阻礙地直跑到廣場。

  塞思·斯坦福認出了他所等待的女子。他的面容又變得不動聲色了。他沒說一句話,沒做一個手勢,兜勒轉他的坐騎,從容不迫地回到法官門前。

  這使得那些好爭的人再次大感興趣起來,他們圍攏過來,而外地人卻對他們絲毫不加注意。

  幾秒鐘後,那女騎士也進了廣場,她的馬噴著白沫,停在門前兩步遠的地方。

  那外地人脫下帽子說:

  「向阿卡狄婭·沃克小姐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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