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機器島 | 上頁 下頁


  潘西納,——中提琴手,大夥通常稱他「殿下」,27 歲,四人中數他年輕,也數他最愛嘻嘻哈哈,屬￿那種一輩子長不大,總也改不掉調皮孩子脾氣的人。他的腦袋瓜活,機靈的眼睛總是滴溜溜直轉;他的頭髮近似紅棕色,上唇留著尖尖的小鬍子,舌頭在又白又密的牙齒間不斷發出響聲,總是管不住自己似的開些玩笑,說些同音異義的雙關語俏皮話。他的話好像就在嘴邊上等著,攻擊別人時隨時脫口而出,還擊別人時同樣張口就來。總是熱烈飽滿的情緒使他認為是看了許多中音譜號的緣故,他的樂器——他常說「一個十足的管家婆 (這裡潘西納把自己暗喻為鑰匙,指自己與琴不可分離)」——就是中音部的。他整天樂樂呵呵,喜歡給人開開玩笑,搞搞惡作劇,哪怕惹得夥伴們不快也不在乎,為此他沒少挨「四重奏」頭頭的抱怨、責備甚至「訓斥」。

  因為,他們中間有個頭頭,那是大提琴手塞巴斯蒂安·佐爾諾。他不僅才能出眾,而且年齡也比另外三人大。他有 55 歲,小個子,身子圓滾滾的,滿頭金黃色的頭髮又濃又密,捲曲的鬢髮遮住了太陽穴,上唇的鬍子高高卷翹著,與亂糟糟逐漸尖下來的頰髯連成了一片。他的面頰曬成了紅褐色,鏡片後的眼睛炯炯有光,每當讀樂譜時,他總要在這副眼鏡上面另外戴上一副夾鼻鏡。他的雙手胖乎乎的,右手常習慣性地像拉動弓弦時那樣來回波動,無名指和小指上還套著粗大的戒指。

  我們認為這麼淡淡的幾筆足以構勒出這位人物和藝術家了。然而,四十年裡,整天雙膝夾著個轟轟作響的木頭匣子,不能不使人受到幾分傷害。這種傷害一輩子都能讓人感覺得到,甚至,脾氣性格都因此有所改變。所以,大部分大提琴手愛嘮叨,好發火,說起話來粗聲大氣,滔滔不絕,卻又不無風趣。寒巴斯蒂安·佐爾諾恰恰如此。所以,伊韋爾奈、弗拉斯科蘭和潘西納索性來個順水推舟,樂得由他負責他們的巡迴演出。凡是碰到該說的、該做的,他們全讓他去說、去做,因為在這些方面他是行家裡手。他們已經習慣了他那種說一不二的言行方式,當他「出格」時,他們就一笑了之。「出格」這種事發生在一位演奏家身上著實令人遺憾,因此不知好歹的潘西納常提醒他注意。安排曲目,旅行路線,與劇院經理聯繫洽談,諸如此類的事全都由他出面,這使得他的暴躁脾氣有的是地方發作。但是,惟獨有關錢財收入和管理方面的事他不插手,因為,這項事務已經委託給第二小提琴手,優秀會計師,謹小慎微、心細如發的弗拉斯科蘭了。

  現在,這四位合奏者就像登臺表演一樣被介紹完了。大家清楚了他們是何種類型的人,即使不算非常獨特,至少人人個性鮮明。只要讀者耐著性子讀完下面這個離奇故事中的種種插曲,就將看到這四位巴黎人在這裡面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了。他們在傾倒了美國各聯邦州後,正要被帶往……,不,我們先別性急,否則「殿下」又該嚷「不要搶拍!」了。我們還是耐著性子,接著開篇說吧。

  已是將近晚上 8 點了,四位巴黎人就這樣待在下加利福尼亞的這條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路上,守著他們那駕殘破的「翻倒的馬車」——這是霸爾提厄(法國著名作曲家(1775—1834))的一部音樂作品的名字,這兒正好被潘西納用上了。如果說他和弗拉斯科蘭,伊韋爾奈沒把這場飛來橫禍當回事,甚至還利用他們那個行當的專業術語幽上一默的話,對於四重奏的頭頭來說,這卻是個發洩胸中怒火的機會。有什麼辦法呢?大提琴手肝火旺盛,就像人們說的,是那種一點就著的炮仗脾氣。故此,伊韋爾奈斷言他的骨子裡肯定流著埃阿斯和阿喀琉斯 (埃阿斯和阿喀琉斯均為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的英雄)這兩位古代著名火爆性子人的血。

  為了不至於記不牢,我們再提示一下:塞巴斯蒂安·佐爾諾脾氣暴躁,伊韋爾奈頭腦冷靜,弗拉斯科蘭性情溫和,潘西納樂觀豁達。他們是親密無間的好夥伴,彼此都體會到了一種兄弟般的友誼。他們覺得有一根無形的線把他們緊緊地連在了一起。由於從同一源泉汲取的愛好、趣味一致,任何利益紛爭或出於自尊心而引起的不快都無法將他們分割開來。他們的心猶如這些精心製作的樂器,始終是相通的。

  塞巴斯蒂安一邊咒駡,一邊摸摸他的大提琴琴盒查看是否安然無恙。這時候,弗拉斯科蘭走到馬車夫身邊,問:

  「您瞧,朋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沒有馬又沒有車……」馬車夫回答說,「這個時候我們只能等……」

  「等著碰運氣?」潘西納嚷了起來,「要是沒有車來呢?……」

  「我們找找吧。」弗拉斯科蘭提議。他那務實的頭腦一刻也沒停止轉動。

  「到哪兒去找?……」塞巴斯蒂安·佐爾諾火氣十足地吼了一聲,他急得在路上團團轉。

  「哪兒有去哪兒找!」馬車夫回話說。

  「噢?噯,趕車的,」大提琴手的嗓門漸漸升高,幾乎要到了高音區。「這叫什麼回答!不像話!怎麼碰上這麼一個笨手笨腳的傢伙,把我們給掀翻了,把馬車給摔壞了,把馬弄傷著了,而他竟然只是說聲『你們自己想法子吧』就算了事啦!……」

  塞巴斯蒂安·佐爾諾天生愛嘮叨的勁頭又上來了,開始沒完沒了地責備起來,淨說些毫無用處的氣話。這時,弗拉斯科蘭用話打斷了他:

  「這事讓我來吧,我的老佐爾諾。」

  然後,他再次問馬車夫:

  「朋友,我們現在是在哪兒?……」

  「在離弗雷歇爾 5 英里的地方。」

  「那是個火車站嗎?……」

  「不是……是一個靠近海邊的村子。」

  「這麼說,我們在那兒能找到車了?……」

  「馬車嘛……壓根辦不到。……也許能找輛大車……」「一輛牛車呀,就像墨洛溫王朝(古法蘭克帝國的第一代王朝)時期那樣的!」潘西納大聲嚷道。

  「那又怎樣!」弗拉斯科蘭反駁說。

  「得啦!」塞巴斯蒂安又發話了,「還是問問他在那個叫弗雷歇爾的旮旯裡有沒有客店吧。半夜三更的趕路,我可是受夠了!」

  「朋友,」弗拉斯科蘭問,「弗雷歇爾有沒有什麼客店?……」

  「有……我們本來該在那個店換馬的。」

  「只要順著大路走,就能到那個村嗎?……」

  「一直走就行了。」

  「我們動身吧!」大提琴手火氣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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