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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格蘭特船長的兒女 | 上頁 下頁
四〇


  這句勸告,說來很容易,做起來卻不那麼容易。馬在軟地上走,老是往下陷,很快地就疲乏了,而且地面越來越低,這一部分平原可以說是一片無邊的窪地,越滲越多的水很快地就要聚得很深。因此,這片鍋底平的平原一氾濫就要成為大湖,最要緊的就是要毫不遲延地跨過去。

  大家都加緊腳步。但是,大灘大灘珠水一片一片地在馬蹄下展開還不夠,快到兩點鐘的時候,天上的飛瀑傾瀉而下,熱帶的大雨傾盆倒瀉到平原上。任何人想要顯出所謂「烈風淫雨不迷」的修養,這是最好的機會了。在這種傾盆大雨下絕無掩蔽的地方,只好咬住牙任它淋。「篷罩」上都成了溝渠,帽子上的水好象屋邊漲滿了水的天溝一樣,嘩啦啦地往「篷罩」上直倒;鞍上的纓絡都成了水網;馬蹄一踩下去,就濺起了很大的水花,騎馬的人就在這天上地下的兩路大水的夾攻中奔跑著。他們就是這樣,冷透了,凍僵了,疲憊極了,傍晚走到了一所破「欄舍」。這「欄舍」,也只有毫不講究舒適的人才把它稱作住宿處,也只有落難的旅客們才願意進去投宿。哥利納帆一行人沒有選擇的餘地。因此大家都鑽到這座連判帕區最窮的印第安人也不願住的廢棚裡去蜷伏著。好容易用草生著了一堆火,火的熱量低不上冒出的濕煙。外面是一陣陣的大雨,它瘋狂地下著,爛草的棚頂漏下大滴的水珠。火被水打濕,不知道滅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有多少次穆拉地和威爾遜兩人又拼命把它點著了。晚飯既簡單,又沒有營養,吃得大家愁眉苦臉的。誰也沒有好胃口。只有少校對得起那濕透了的幹肉,一口也不饒。那不動聲色的少校對任何環境的打擊都滿不在乎。到于巴加內爾,他是地道的法國人,這時還想說笑話哩。但是大家笑不起來。

  「我今天的笑話受潮了,爆得不響!」他說。

  因為在這種環境中最能寬懷的只有睡覺。所以大家都向夢鄉找片刻安寧了。夜裡的天氣壞極了。「欄舍」的木板「劈拍劈拍」地響,仿佛要折斷。整個「欄舍」被狂風吹得歪歪倒倒的,幾乎要隨風飛去。馬;聽憑風吹雨打,在外面呻吟,它們的主人雖有破屋遮身,也不比它們舒服。雖然如此,瞌睡終於戰勝了大雨。羅伯爾先合上眼,頭倒在哥利納帆爵士的肩上。不一會兒,其他人也都在上帝的守護下睡著了。

  仿佛上帝守護得很好,一夜平安無事。早晨,人們在桃迦的呼喚中醒來了。這匹馬經常是清醒著的,它現在正在外面嘶叫,用蹄踢著棚壁。即使沒有塔卡夫,它也會在必要時發出登程的信號的。人們一向是很倚重它的,所以不會不依從它。它一叫,大家就上路了。雨已經下得小些了,但是不吸水的地面還保留著積水,處處是水滲不進去的黃泥,上面盡是水窪、沼澤和池塘,它們都漫出水來,形成大片的「巴納多」,深淺莫測。巴加內爾看看他的地圖,想起大河和未伐羅他河平時都是吸收這平原上的水的,現在一定是泛成一片,兩條河床並起來該有幾公里寬了。

  現在必須以最大的速度前進。這是關係全體的安全。如果氾濫的水再往上漲,到哪裡去棲身呢?望盡了四周的天邊,也看不出點高地,這片平坦的原野,大水一侵襲進來,就會流得非常迅速的。

  因此,馬被催著拚命向前跑。桃迦領頭,它比某些大鰭的兩棲動物還厲害些,夠資格稱為海馬,因為它在水裡跳著,就仿佛一向是生活在水裡的一條船。

  忽然,快到早上10點的時候,桃迦表現得十分急躁。它常常把頭轉向南方那片無邊的平坦地帶,嘶聲漸拖漸長,鼻孔使勁地吸著那激蕩著的空氣。它猛烈地騰躍起來,塔卡夫雖然不會被掀下鞍子,卻也難於控制。桃迦嘴邊的泡沫都帶著血,因為嚼鐵勒得太緊了,然而那烈馬卻還不肯安靜下來,它的主人感覺到,萬一放下韁繩讓它跑,它會用盡全力朝北方逃去的。「桃迦怎麼啦?」巴加內爾問,「阿根廷的螞蟥厲害,它可不是被螞蟥咬了?」

  「不是。」塔卡夫說。

  「那麼,它是感到什麼危險,受驚了。」

  「是的,它感到了危險。」

  「什麼危險呀?」

  「不曉得呀。」

  桃迦猜到危險,如果人眼還沒能看到,至少耳朵已經聽到了。果然,有一種隱隱的澎湃聲和漲潮一樣,從天外飛來。濕風陣陣地吹著,夾著灰塵般的水沫。許多鳥兒從空中疾飛而過,似乎在逃避著某種莫名其妙的現象。馬半截腿浸在水裡,已經感到洪流最初的浪頭了。不一會兒,一片駭人的叫囂聲,又是牛吼,又是馬嘶,亂紛紛地連滾帶爬,沒命地向北奔竄,快得令人吃驚。濺起的浪就是有百條長鯨在大洋裡翻騰,也不會掀起這麼猛烈的浪頭。

  「快!快!」塔卡夫高聲叫道。

  「怎麼回事?」巴加內爾問。

  「洪水!洪水!」塔卡夫一面回答,一面刺著馬,催著向北奔去。

  「洪水氾濫了!」巴加內爾叫起來,所有的同伴由他帶頭,也追隨著桃迦向北飛奔而去。

  是飛奔的時候了。果然,在南面8公里路遠,一片又高又寬的浪潮排山倒海地傾瀉到這平原上來,平原立刻變成了汪洋大海。深草都不見了,象一切割掉了一樣。浪頭拔起的含羞草在水上漂蕩著,構成許多流動的島嶼。這片洪流,劈頭就是一排又高又厚的水簾,挾著不可抗拒的威力。顯然地,判帕區的一些大河潰決了,也許就是北邊的科羅拉多河和南邊的內格羅河同時氾濫,匯成了一個巨大的河床。

  塔卡夫告訴說:那白浪滔天的水頭,正以快馬的速度奔來。旅客們在前面逃跑,好似暴風趕著浮雲,水頭正以兇猛的勢頭追來。他用眼睛到處找,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直到天邊,都是天與水混成一片。馬受了過度的驚嚇,沒命地狂奔,騎馬的人好不容易扒住馬鞍。哥利納帆常常回頭張望。

  「水淹到我們身邊來了。」他一直在想。

  「快!快!」塔卡夫一直在叫。

  可是大家又加緊催逼那可憐的坐騎。馬刺擦著馬肚子,流出來的血滴在水上,形成一條條的紅線。那些馬,踩到地上的裂縫幾乎要摔跤。它們有時給水底的草絆住了,幾乎走不動。馬撲倒了,人立刻把它拉起來;又撲倒了,又拉起來。眼看著水在往上漲,漫長的浪條預示著那股洪流的水頭就要侵襲過來了,相距不到2~3公里,雪似的浪花在水頭上騰躍著。人避水,水追人,人和這最可怕的災難頑強地鬥爭著,相持至一刻鐘之久。大家只顧逃,逃了多少路,誰也不知道。以速率估計,逃的路實在不少了。然而,馬已經被水淹到胸脯,跑起來已經十分困難。哥利納帆、巴加內爾、奧斯丁、個個都覺得沒命了,好象在大海裡沉了船一樣,只有等死了。漸漸地,馬蹄已經探不到底了,水要是深到近2米,馬就會淹死了呀。水潮侵襲下的那8個人這時是怎樣的焦急,怎樣的悲痛,是無法形容的。他們面臨著這等人力抵拒不了的自然災害,感到自己太無力量了,太渺小了。他們的安全已經不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了。

  又過了五分鐘,馬已經浮了起來,在游水了。水流以無比的力量,以快馬奔馳的速度拖帶著馬匹,一小時前進32公里。

  在一切都似乎絕望的時候,忽然聽到少校的聲音。

  「一棵樹!」

  「在哪?」哥利納帆喊著問。

  「那兒,那兒!」塔卡夫回答他同時用手指著北方700~800米遠,孤立在水中的一棵高大的胡桃樹。

  旅伴們是不需要催促的。令人喜出望外的這棵樹無論如何也得抓住。也許馬匹達不到那棵樹,但人至少是可以得救的。急流沖著人和馬不斷地向前。這時奧斯丁的馬忽然長叫一聲不見了。奧斯丁急速擺脫馬鐙,嬌健地開始游泳。

  「抓住我的馬鞍。」爵士向他叫著。

  「謝謝,爵士,我的胳臂還結實。」

  「你的馬怎麼樣,羅伯爾?」爵士又轉頭問小格蘭特。

  「它還成,爵士!它還成!遊得象魚一樣!」

  「當心點!」少校高聲囑咐著。

  這句話還沒說完,洪水的大浪頭已經到了。一個1米高的濤天巨浪,聲如巨雷,撲到那幾個逃難的人身上。一個個連人帶馬地都滾進了一個泡沫飛濺的大漩渦裡,影兒也不見了。幾百萬噸的水以瘋狂的波濤卷著他們翻來覆去。浪頭過了的時候,人都泛了上來,趕快互相數一數。但是馬匹呢?除了桃迦還馱著主人之外,其餘的都杳無蹤跡了。

  「勇敢點!勇敢點!」哥利納帆喊著,一手支撐著巴加內爾,另一隻手在劃水。

  「成!成!」那可敬的學者回答,「我倒不討厭這……」

  不討厭什麼呢?天曉得!這可憐蟲喝了一大口泥水,連那半句話都咽了下去了。少校卻鎮定地前進著。左一下右一下很規範地劃著水,連游泳教練也比不上他。兩個水手在水裡遊著,象海豚在海裡一樣。至於羅伯爾,他一把揪住了桃迦的鬃毛,讓它拖著走。桃迦英勇地劈開狂瀾,本能地隨著那股向大樹沖去的急浪,始終不離那棵樹的方向。

  離樹只有20米了。一會兒工夫,大家都扒到了樹邊。真僥倖啊!因為,要不是有了這個棲身之地,大家就別想得救,非死在波心不可!

  水正漲到樹幹的頂端,大樹枝開始長出的地方,因此攀附是很容易的。塔卡夫撇下他的馬,托著羅伯爾。首先爬上去,然後又用他那強有力的胳臂把那些十分疲勞的同伴都拉上了樹,放在安全的地方。但是桃迦被急流沖著,已經很快地漂遠了。它那聰明的頭轉向它的主人,振著他的長鬃毛,嘶叫著呼喚他。

  「你把它丟了!」巴加內爾對塔卡夫說。

  「我怎麼能丟了它!」塔卡夫高聲叫道。

  「撲通」一聲,他鑽進洪流裡去了,離樹十米遠才露出水面來。過了一會兒,他的胳臂在桃迦的頸子上了,連人帶馬向北面那一帶茫茫的天邊漂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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