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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約翰·班斯比的判斷一點沒錯。據一位有名的氣象學家說,在深秋,颱風刮起來會象閃電一樣倏地一下掠空而過。但是,如果在冬末和春分的時候一刮起來,它那兇猛的威力就會非常可怕了。

  船主立即開始作預防的準備。他叫人把船上所有的帆篷都綁緊,把帆架卸下來放到甲板上,連頂帆桅杆也都放下來了。中前帆上的附加尖桅也去掉了。各個艙口都蓋得嚴絲合縫,一滴水也不會從外面流進船艙。艙面上只留下一張厚布三角帆代替船頭上的大帆,以便利用背後吹來的大風繼續航行。眼前一切就緒,靜等颱風吹來。

  約翰·班斯比請旅客們進艙房去;但是在那樣一間幾乎連空氣也沒有的小客艙裡,再加上海浪的顛簸,這種禁閉的滋味不舒服極了。因此,不論是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甚至連費克斯都算上,誰也不願離開甲板。

  將近八點鐘,暴風驟雨開始向小船襲來。唐卡德爾號僅有的那塊小布帆已被暴風吹得象一根飄忽不定的鵝毛。小船在暴風雨的狂嘯中經歷的驚險情景簡直是無法描述。它前進的速度即使說比開足馬力的火車頭還要快四倍的話,這種形容也還是保守的。

  唐卡德爾號一整天都是這樣被那兇猛的海浪簇擁著前進,它不由自主地保持著和飛滾而來的波濤同樣驚人的速度向北疾馳。排山倒海的巨浪無數次地從後面打上小船的甲板;但是,只要船主老練地轉動一下船舵,馬上就會轉危為安,翻騰的浪花有時象傾盆大雨把船上的旅客粗暴地沖洗一番,但是旅客們卻象哲學家似的逆來順受,絲毫不動聲色。

  費克斯,毫無疑問,他是會怨天尤人的,但是勇敢的艾娥達這時卻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旅伴福克。她完全被福克這種非凡的鎮靜給吸住了。為了要在她的旅伴面前表現得毫無愧色,她慨然承受著暴風雨的折磨。至於斐利亞·福克,這場颱風好象早就在他意料之中,毫不驚奇。

  直到目前為止唐卡德爾號一直是向北飛馳,但是快到傍晚的時候,正如他們擔心的那樣,風向整整側轉了二百七十度,南風變成了西北風。小船的側翼受著海浪的衝擊,船身拼命地搖晃,如果不瞭解這條船的各個部分結合得有多麼堅固的話,看到它遭受這樣兇猛的海浪衝擊,一定會嚇得失魂落魄。

  暴風雨隨著黑夜的降臨更加猖狂起來。天黑下來了,天愈黑,航行也就愈加困難。約翰·班斯比感到非常憂慮,他考慮現在是否應該找個港口停一會,這時他便去和他的船員們商量。

  商量好之後,約翰·班斯比就走近福克先生,他對福克先生說:

  「先生,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在沿岸找個港口停一會吧。」

  「我也這麼想。」斐利亞·福克回答說。

  「好,」船主說,「可是在哪個港口停呢?」

  「我只知道一個港口,」福克先生安靜地說。

  「是哪個……」

  「上海。」

  這個回答,使船主一開始老半天弄不清是什麼意思,不知道這句話的堅定和頑強的含義,後來他忽然明白了,就大聲說:

  「好,先生,不錯,您說的對。向上海前進!」

  唐卡德爾號堅定不移地向北航行。

  夜黑得實在可怕!這只小船會不出亂子,真可說是一個奇跡。它曾有兩次被風浪卷走,甲板上的船具,要不是有繩子綁牢,早就一股腦兒滾下大海了。

  艾娥達夫人雖然萬分疲勞,但是她一聲也不抱怨。福克先生不止一次跑到她跟前,保護她免於受到兇猛的海浪所造成的危險。

  東方又發白了。這時,暴風雨更象一匹脫韁的野馬,兇狂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幸虧風向又轉回東南,這一轉變對於航行是有利的。

  大海上新起的東南風帶著滾滾的波濤,阻擊著西北風留下的逆浪。唐卡德爾號就在這狂瀾搏鬥的海浪中重新走上征途。如果它不是這樣堅固的一條小船的話,在這場波濤相互撞擊的混戰中必然早已被打得粉碎了。

  透過濃霧的間隙,從甲板上不時可以看到大陸海岸。但是大海上卻連一條船影子也沒有,只有唐卡德爾號獨自傲然地在海上奔馳。

  中午,海空上露出了暴風雨即將過去的景象,隨著夕陽西下,這種景象就更加明顯了。

  這一場暴風雨持續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卻十分兇猛。現在,這些疲憊不堪的旅客可以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了。

  夜晚,海上相當平靜。船主命令重新裝起大帆,並將帆面縮到最小限度。就這樣,唐卡德爾號前進的速度已經非常可觀了。第二天是11月11日,當太陽出來的時候,約翰·班斯比從海岸的位置看出,小船離上海已不足一百海裡了。

  不錯,一百海裡。可是距離預定的時間卻只剩下今天了。今天一天必須走完這一百海裡!福克先生要想趕上開往橫濱的郵船,就必須在今天晚上到達上海。這場暴風雨耽擱了很多時間,不然的話,現在離上海港口至多不過三十多海裡了。

  風勢已大大減弱,但不幸的是推動唐卡德爾號前進的海浪也隨著風勢的消煞而變得軟弱無力。小船上已經張滿了布帆;頂帆、附加帆和外前帆都同時掛起來了,而海水卻在船前漂浮的雜草和碎木片底下輕輕地泛著泡沫。

  中午,唐卡德爾號離上海已不足四十海裡了。要在開往橫濱的郵船啟錨前趕到港口,時間只剩下六個鐘頭了。唐卡德爾號上的人都非常擔心。他們要盡一切可能趕到上海。所有的人——斐利亞·福克當然除外——全都急得心臟直跳。按時間計算,小船必須保持每小時九海裡的速度。可是風呢,卻越來越小!這是一種很不固定的微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從大陸上吹來,它掠過了海面,立即飛向不知名的遠方,海上波紋也就馬上隨著消失。

  這時唐卡德爾號顯得輕盈瀟灑,群帆高掛,細密的布篷親昵地擁抱著輕佻的海風。小船靠著順流海水的推送前進,到了下午六點鐘,約翰·班斯比估計到黃浦江只有十來海裡了,因為上海離吳淞口至少還有十二海裡。

  下午七點鐘,唐卡德爾號離上海還有三海裡。船主對老天憤懣地罵個不停。毫無疑問這兩百英鎊的獎金是吹了。他兩眼直瞅著福克先生。福克臉上還是毫無表情,儘管他的整個命運也系在這一髮千鈞的時刻上……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又長又黑的煙囪,冒著滾滾的濃煙,出現在浪花翻騰的河道上。這正是那條準時從上海開出的美國郵船。

  「真該死!」約翰·班斯比絕望地把舵盤一推,叫著說。

  「發信號!」福克簡單地說。

  一架小銅炮拉到船頭上來了。這座銅炮本來是在大霧裡迷失方向時發信號用的。

  銅炮裡已經裝滿了火藥,船主拿來一塊通紅的火炭正要去點燃導火線,這時福克先生說:

  「下半旗!」

  船旗下降到旗杆的中部。這是一種求救的信號。他們希望能被美國郵船看到,這樣就有希望使它改變一下航線向唐卡德爾號開來。

  「開炮!」福克說。

  小銅炮驚人的轟鳴,響徹在大海的上空。

  第二十二章 路路通體會到即使到地球的另一面,口袋裡最好還是帶點錢

  11月7號午後六時半,卡爾納蒂克號郵船開出了香港,直向日本迅速前進,這條船載滿了貨物和旅客,但後艙卻空著兩間房艙。那就是斐利亞·福克先生在開船之前預定的兩個房間。

  第二天早上,在前甲板上的旅客們非常驚訝地看見一個奇怪的旅客:他眼神似癡若呆,走路東倒西歪、頭髮亂得象個草雞窩。這位旅客從二等艙的出口爬上來,就踉踉蹌蹌地跑過去在一根備用桅杆上坐了下來。這位旅客不是別人,正是路路通。他怎麼來的呢?原來是這麼回事。

  當費克斯離開了那個大煙館之後,過了一會兒,就有兩個煙館裡的夥計把這個昏睡如泥的小夥子抬起來,放到那張專為煙鬼們準備的板床上了。但是又過了三個鐘頭,這個即使在作著惡夢也還一心一意要趕上船的路路通醒過來了。他在向鴉片煙的麻醉作用掙扎抵抗,他那由於任務沒有完成而感到焦慮的心情使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從那張睡滿了醉煙鬼的床上爬起來,他雖是東倒西歪,扶牆靠壁,雖是三番五次地跌倒了又爬起來,但是似乎總有一種本能在頑強地推動著他前進,他走出了大煙館。同時他象在作夢似的不停地叫嚷著:「卡爾納蒂克號!卡爾納蒂克號!」

  卡爾納蒂克號的煙囪裡正冒著濃煙,就要啟程。路路通離開跳板只有幾步遠了。就在這條船解纜的那一霎那,他一頭沖上跳板,連滾帶爬地沖過了跳板入口就暈倒在甲板上了。

  幾個水手(他們對於這樣的旅客已經是司空見慣)走過來,七手八腳地就把這個可憐的小夥子抬起來送到二等艙的一間客房裡去了。路路通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這時卡爾納蒂克號離開中國大陸已經一百五十海裡了。瞧,這就是路路通今天早晨突然在這條船的甲板上出現的經過。他到甲板上來是要好好呼吸幾口海風裡的新鮮空氣。新鮮空氣使他清醒過來了。他開始聚精會神地回想昨天的事。他費了好大勁兒,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了昨天的那些情景,想起了費克斯的秘密;想起了大煙館以及當時的種種情況。

  「明白了,」他對自己說,「分明我是給人弄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塗!福克先生會怎麼說呢?不過,我幸虧還沒有誤了船,這倒是最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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