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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在1831年那次反對沙皇尼古拉一世的起義失敗之後,許多波蘭人紛紛移居法國。1863年,又發生一次反對俄國獨裁統治的起義,但這次起義受到引起列強震驚的殘酷鎮壓;在英國和奧地利的支持下,法國徒勞地對亞歷山大二世進行干涉,但在普魯士對丹麥(1864年)、奧地利(1866年)和法國(187o年)的戰爭中,亞歷山大袖手旁觀以示對法國的報復。

  這就是說,在1866年,法國人對於俄國對波蘭人所採取的種種做法無不表示憤慨。波蘭人所遭受的苦難深深地觸動了他們。拿破崙三世的軍隊曾經殘暴地鎮壓過起義者,共和黨人認為無法忍受他的專制統治,因此,他們身上蘊藏著的這種激情,必然會發展為對這位獨裁君主的激怒情緒。

  赫澤爾肯定贊同他的這位作者的這些觀點,並且跟他一樣,認為沙皇的鎮壓慘絕人裹。但由於他具有參與公共事務的切身體會,他估計到法國政府可能遇到的麻煩,因而不得不謹慎地對待俄國;使法國的外交活動變得複雜化,這顯然是不合適的。假若尼摩是個波蘭人,這部作品就具有某種挑釁的性質,政府或許不讓出版。因此,他希望作者只把尼摩寫成一個反對農奴制和搜捕黑奴販子這樣的人物。儒勒·凡爾納對比提出不同看法:

  倘若我無法解釋他的仇恨,我將如同對這位主人公
  的生平及其國籍等所作的那樣,對產生這種仇恨的原因
  緘口沉默;如有這種必要,我將改變小說的結局。我不願
  意使這部作品帶有任何政治色彩。但請您稍為想一想,
  如果尼摩過著那種出於對農奴制的仇恨而要掃蕩根本不
  存在的海上黑奴販子的生活,我認為,這將是誤入歧途。
  您肯定會說:但他作了一件可恥的事!我回答說,不!您
  再想想,這部作品的最初意圖是什麼?是要描寫一位波
  蘭領主,他的女兒一個個被強姦,他的妻子被用斧頭劈
  死,他的父親被用俄國皮鞭抽死,他的朋友全都在西伯利
  亞喪生。在俄國人的暴虐統治下,他的國籍行將在歐洲
  消失!如果此人沒權將他遇到的俄國三桅戰艦一艘艘撞
  沉,那麼,他的復仇將只是一句空話。倘若我處於這種境
  地,我必然毫無內疚地將這些戰艦擊沉;要想不產生我現
  在的這種情感,那就永遠不該仇恨!但我們還是撇開這
  位波蘭人和俄國吧。讀者根據他的性格,必然想像得出
  他要作的事情,我不再提及俄國皮鞭和西伯利亞,因為這
  似乎過於直截了當。我壓根兒不想搞政治,我自認沒什
  麼資格過問這種事情,但這裡邊跟政治毫無關係。至於
  結尾,被捲進陌生的海域、駛入大漩渦而阿龍納斯及其同
  伴竟毫無覺察,他們聽到大漩渦這個詞兒時仍想活下去,
  但由不得他們作主,小艇和他們同歸於盡,這實在太妙
  了!對!太妙了!接著是關於諾第留斯號和它的指揮員
  的永恆秘密!我在給您寫這封信時,感到渾身都在發熱

  我們對這封措辭尖銳的信未免感到有點驚愕;作者的熱情首先成為他的熱誠的保證,並且使我們明白,雖然羅列了赫澤爾感到不滿而又使情節懸了起來的一大堆東西(從文學觀點來看,這無疑是一種缺陷),但我們為什麼還會覺出這部作品跳動著劇烈的脈搏。列舉出來的這幾點成了這位小說家必須克服的額外困難;事實上,剔除文中具有爆炸性的內容,這不正是一種高明的手法嗎?

  這部作品是在專為青年人編輯的一套叢書中發表的,年輕人必須在得到父母同意的情況下才能閱讀,這使人頗覺驚訝。尼摩所講的話,可能使心地善良的人和維護被壓迫民族的利益的人感到高興,但有些活必然會使注重固有秩序的寧靜的資產階級感到不安。

  赫澤爾仍然對尼摩所釀成的那場海難惶惑不安;作家不得不一再堅持,好讓他接受小說的這個高潮。從克羅托瓦發出的一封信便帶有這樣的痕跡;雖然他「絕對地被拋到月球中去」,他「不願意從月球上下來」,但這部小說「將在五月底全部完成。」這位小說家再次重複他的理由:

  請您別忘了我在上一封信中所談到的意見。假使尼
  摩是個波蘭人,他的妻子死于俄國皮鞭之下,他的兒子全
  都在西伯利亞殞命,而這位波蘭人遇著一艘俄國船並有
  可能將它摧毀,那麼,每一個人都會贊同他的這種報復
  的。倘若您就是這個波蘭人,您一定會這樣做;倘若是
  我,我也會像您那樣。

  您一定會說,這是一種確實而坦率的情況,並且無需
  作出解釋。當然,雖然沒什麼特殊理由,我們還是讓這種
  情況適應《教育與娛樂雜誌》好了。

  赫澤爾的確需要謹慎對待他的顧客;毫無疑問,他倆關於波蘭問題的意見是一致的,但儒勒·凡爾納的熱情使他感到擔憂,因此他要千方百計地讓他冷靜下來。在一封大概寫於1868年的信中,作者表達了他的內心感受:

  最妙的是,讓尼摩跟整個社會作鬥爭;這是一種美妙
  的情景,但不容易被人接受,因為缺少進行這樣一種鬥爭
  的動機。退而歡之,必須描寫一個被放逐者反對放逐的
  鬥爭,一個波蘭人反對俄國的鬥爭。這是很明確的。但
  我們因為純粹的商業原因而把這種鬥爭放棄了。現在只
  剩下尼摩對一個虛幻的、跟他一樣神秘莫測的敵人作鬥
  爭,這就光變成兩個人之間的一場決鬥,從而大大削弱了
  主題的意義。
  不,正如您所說的那樣,必須保持曖昧不明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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