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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走到離柵欄門口幾步遠的地方,他回頭最後看了看他的夥伴們,並微微一笑,姿勢優美地向逐漸安靜下來的人群行了個禮,隨後向柵欄門外的士兵們說道:

  「好極了,憲兵先生們!好極了,龍騎兵先生們!」

  接著,他把他手裡的一把槍的槍管塞進了自己的嘴裡,一扣扳機,打得腦漿四濺。

  緊接著槍聲的是一些混雜的、幾乎是瘋狂的叫聲,可是叫聲馬上又停止了。

  瓦朗索爾也走下了臺階,他手裡拿著一把普通的、刀鋒銳利、刀身筆直的匕首。

  他的兩把仿佛不準備使用的手槍還是插在腰帶裡。

  他向一個用三根柱子支起來的一個小棚棚走去,站定在其中一根柱子前面,他把匕首柄頂在柱子上,匕首尖對著自己的心臟,兩條胳膊抱住柱子,向他的朋友們最後點了點頭,雙手一用力,匕首的刀身全都插進了他的胸脯。

  他還堅持著站了一會兒,可是他的臉頓時成了死灰色,隨後他的胳膊鬆開了,跌倒在柱腳下,死了。

  這一次人群沒有出聲。

  他們汗毛直豎,全嚇愣了。

  接著是裡比埃,他手裡握著他的兩把手槍。

  他一直走到柵欄門前面,走到那兒以後,他把手槍指向柵欄門外的憲兵。

  他沒有扣動扳機,可是憲兵們開槍了。

  響起了三四下槍聲,裡比埃中了兩顆子彈,倒下去了。

  看到這三次接連的慘劇以後,人們的心中產生了各種不同的感情,這許多感情馬上被一種讚歎的感情代替了。

  他們懂得了這些年輕人並不怕死,可是他們一定要以他們願意的方式去死,尤其是要像古羅馬的角鬥士一樣英勇地死去。

  因此在摩岡一個人微笑著走下臺階,並做了個手勢表示他要講話的當口,大家都沒有吱聲。

  再說,這些渴望看到流血的人們還缺少些什麼呢?他們看到的已經超過了原來答應給他們看的。

  原來答應給公眾看四個人受死刑,可是受死刑的方式是一致的,全是斬首。而現在給他們看的是四種不同方式的、富有詩意的、出乎意料的死,因此他們在看到摩岡向前走來時,自然就沒有人吭聲了。

  摩岡手裡既沒有拿手槍,也沒有拿匕首;匕首和手槍全插在腰帶裡。

  他在瓦朗索爾的屍體旁邊走過,來到熱雅和裡比埃屍體的中間。

  「先生們,」他說,「我們來商量一下。」

  人群中寂靜無聲,就好像所有在場人的呼吸暫時停止了。

  「你們已經看到了一個人打碎了腦袋(他指指熱雅);另外一個刺穿了胸膛(他指指瓦朗索爾);還有第三個被槍斃了(他指指裡比埃、;你們也許想看到第四個被斬首,這我能理解。」

  所有的人身上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好吧,」摩岡接著說,「能滿足你們的要求,我還真是求之不得呢,我準備讓你們幹,不過我希望讓我自己走到斷頭臺上去,誰也不准碰我;誰要是走近我,我就打碎誰的腦袋,除了這位先生,」摩岡指指劊子手接著說,「這件事由我們兩人一起解決,要解決的僅僅是方法問題。」

  這個要求,對公眾來說,肯定並不過分,因為到處都有人在叫:

  「同意!同意!同意!」

  憲兵隊長看出最簡便的辦法還是按照摩岡的想法辦。「您是不是能答應,」他說,「如果我們不綁住您的手腳,您決不逃走?」

  「我以名譽擔保!共摩岡接著說。

  「那麼,」憲兵隊長說,「您走開一些,讓我們把您夥伴們的屍體抬走。」

  「這樣做很對,」摩岡說。

  接著,他走出十步,靠在牆上。

  三個穿黑衣服的人走進院子,一個接著一個地抬走了三具屍體。

  裡比埃還沒有完全咽氣;他又睜開眼睛好像是在尋找摩岡。

  「我在這兒,」摩岡說,「你放心吧,親愛的朋友,我會來的。」

  裡比埃默默地又閉上了眼睛。

  三具屍體搬走以後,憲兵隊長問摩岡說:「先生,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先生,」摩岡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回答說。

  「那麼,來吧。」

  「我來了,」摩岡說。

  接著他便走到了憲兵隊和龍騎兵支隊的中間。

  「您想登上大車還是自己走去,先生?」憲兵隊長問。「走著去,走著去,先生:我一定要大家知道,我讓人斬首是我一時心血來潮;但是我並不害怕。」

  這個陰森可怖的行列穿過了利斯廣場,沿著蒙巴松客店花園的圍牆向前走去。

  載著三具屍體的大車走在前面,隨後是龍騎兵,接著是摩岡,在他前後都有十步距離的空間,再後面是憲兵,隊長走在他們前面。

  走到圍牆盡頭,行列向左拐去。

  突然,在花園和市場之間的一個缺口中,摩岡看到了斷頭臺,它的兩根拔地而起的紅色的柱子就像兩條血淋淋的胳膊。

  「呸!」他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斷頭臺,想不到它有那麼難看。」

  接著,他也不作任何解釋,就從腰帶裡拔出一把匕首,猛地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只剩下刀把子露在外面。

  憲兵隊長看見這個出乎預料的動作便策馬向摩岡奔了過去,摩岡還是站著,大家感到很奇怪,摩岡自己也很驚奇。

  摩岡馬上從腰間抽出他兩把手槍,扣起了扳機。

  「不要過來!」他說,「我們講好了誰也不准碰我;要麼我一個人死,要麼我們兩個一起死;您看著辦吧。」

  隊長勒住他的馬往後退了一步。

  「我們走吧,」摩岡說。

  果然,他又往前面走了。

  走到斷頭臺腳下,摩岡把胸口的匕首從傷口裡拔出來,又一次戳進了他的胸口,戳得像第一次一樣深。

  他發出了一下狂怒的吼聲,而不像是痛苦的叫喊。

  「是啊,」他說,「我的命真硬,好像是死不了的。」

  這時,劊子手的助手們想攙他登上扶梯,劊子手正在扶梯上等著他。

  「哦!」他說,「再說一次,別碰我!」

  他步履堅定地爬上了六個梯級。

  到了上面的平臺七,他又從傷口裡拔出匕首,又刺了第三下。這時候他嘴裡發出了一聲嚇人的響亮的大笑,把匕首從他第三個傷口裡拔出來,扔在劊子手的腳下;第三個傷口和前兩個傷口一樣,對他似乎不起作用。

  「說真的!」他說,「我受夠了;你來吧,儘快結束了吧。」

  一分鐘以後,這個堅強不屈的年輕人的腦袋落到了斷頭臺上,由於在他身上顯示的一種強盛的生命力的現象,他的頭顱跳了一下,滾出了斷頭機。

  如果您像我一樣親自到布爾去一次,有人會告訴您,這顆腦袋在跳起來的時候,嘴裡還在呼喚著阿梅莉的名字。

  在處決了活人以後又把三具屍體的腦袋割了下來,因此那些來看熱鬧的人,在我們剛才講的那個事件裡,非但沒有少看什麼,相反卻看到了他們想看的加倍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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