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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我們已經談到過這位正直的獄卒的政治觀點。

  科爾特瓦老爹是保皇派。

  科爾特瓦老爹對四名罪犯是深表同情的;他像大家一樣,希望蒙特凡爾夫人——大家知道她悲痛欲絕——能從第一執政那兒得到對這幾名罪犯的赦免。因此他總是在他力所能及而又不違反他的職責範圍之內,儘量照顧這幾個罪犯,不讓他們在監禁中受無謂的痛苦。

  當然,另一方面,儘管他懷有這種同情心,他還是拒絕了有人向他提出的,給他六萬法郎金幣——這筆錢的真正價值比今天高三倍——救出這四名罪犯的建議。

  不過我們也已經看到了,由於他女兒的緣故,他還是很信任地同意化裝成佈雷斯婦女的阿梅莉進入法庭觀看了審判情況。

  大家也還記得,在阿梅莉和蒙特凡爾夫人被監禁期間,這位正直的人是多麼關心和照顧她們。

  這一次的情況依然如此,因為他還不知道上訴已經駁回,所以他很容易地就被說動了。

  夏洛特對他說阿梅莉小姐當晚要到巴黎去催問關於赦免罪犯的事情,在動身之前,她來向聖埃爾米納男爵告別,並要向他瞭解一些情況,以便行事。

  從監獄裡出來到大街上,中間要經過五道門:院子裡有一支衛隊,院內外各有一名哨兵;科爾特瓦老爹根本不擔心囚犯越獄。

  因此他同意阿梅莉去見摩岡。

  請大家原諒我們有時候稱摩岡,有時候稱夏爾,有時候又稱聖埃爾米納男爵;我們的讀者完全清楚,這三種稱呼,實際上指的是一個人。

  科爾特瓦老爹拿起一盞燈,領著阿梅莉向前走去。

  阿梅莉就好像在從監獄裡面出來後就要登上郵車動身似的,手裡提著一隻旅行袋。

  夏洛特跟在她女主人身後。

  「您是認識這個牢房的,蒙特凡爾小姐;就是當年囚禁您和令堂大人的那間牢房。夏爾·德·聖埃爾米納男爵,那些不幸的年輕人的首領,要求我照顧他,讓他關在一號籠子裡——您知道也就是一號牢房,我們習慣上是這麼叫的。我想我不應該拒絕給他這個安慰,因為我知道這個可憐的孩子愛您。呢!別擔心,阿梅莉小姐:這個秘密我永遠也不會講出去。後來,他又向我提了些問題,問我哪張床是您母親睡過的,哪張床是您睡過的;我全都告訴了他。於是,他又提出,他希望他的床鋪要放在您過去那張床的地方;這很容易,不但在同一個地方,還是同一張床。因此,從這個年輕人走進您這間牢房以來,他幾乎一直就睡在那張床上,沒有起身過。」

  阿梅莉歎了一口氣,聲音就像呻吟一樣;她感到她的眼皮要濕了,她已經有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那麼說他還愛著她,就像她一直愛著他一樣;而這個證據是從一張不相干的人的嘴裡說出來的。

  在生離死別的時刻,這種信念是她在她痛苦的首飾盒裡所能找到的一穎最美的鑽石。

  在科爾特瓦老爹面前關著的門一扇接一扇地打開了。

  來到最後一扇門的前面,阿梅莉用手按住了科爾特瓦老頭的肩膀。

  她好像聽到有歌聲傳來。她仔細地聽了聽,有人在吟詩。

  不過不是摩岡的聲音,這個聲音她過去沒有聽到過。聲音淒切,像是一曲哀歌,又很莊嚴,像是一首聖詩。

  這個人在吟誦:

  我向天主敞開我純潔的心扉,

  他看到了我後悔的眼淚;

  天主治癒了我內心的創傷,他要我堅定不移,

  不幸的人都是他的孩子,他決不會拋棄。

  我的敵人怒火中燒,他嘿嘿地笑著說:

  「讓他去死,他的榮耀也將跟著他化為泡影。」

  可是我平靜的心中,響起了天主慈父般的聲音:

  「他們的仇恨是你的支持,你應該處變不驚。

  「對你最親密的朋友,他們大發脾氣,

  你到處受騙,因為你誠實可欺;

  你沒有喂飽的人對你心懷不滿,充滿惡意,

  把你的形象出賣,糟蹋得面目全非。

  「可是天主聽到了你的呻吟,

  深沉的痛悔使你重又和他親近;

  天主終於寬恕了人類這種軟弱的本性:

  意志薄弱,只因為遭到了不幸。

  「為你不可站汙的未來,

  我要人們對你同情,對你公正對待,

  而他們這些人,將使盡詭計,橫加非難,

  一心想損害你的榮譽,使它失去光彩。」

  請接受我的祝福,我的天主!

  您是多麼仁慈,又把清白和高傲還給了我;

  為了讓我的屍骨得到安寧和保護,

  您還將守衛停放我靈框的場所。

  我是生命的宴席上一個客人,但很不走運,

  剛來不久,又要歸去,真是來去匆匆;

  我要死了,正在慢慢走向墳墓,

  沒有人會來為我表示悲痛。

  敬禮,青翠欲滴的草原,還有您,我熱愛的田野,

  還有您,樹林裡的盡情歡樂;

  天空,人間的樓閣,大自然中令人讚美的原野,

  敬禮,最後一次敬禮,再見!

  啊!但願那些聽不見我最後告別的友好,

  能長久地看到您神聖的花容月貌;

  願他們在白天去世,死後有人哀悼,

  願他們在臨終時有一位朋友在身旁祈禱!

  聲音沒有了,肯定是這首詩已經念完了。

  阿梅莉剛才不願意打斷囚犯們的最後的思緒,她也聽出了那是吉爾貝爾①在他死去的前夕在一個救濟所的病床上寫的一首美麗的頌歌;這時她做了個手勢,讓獄卒開門。

  科爾特瓦老爹雖說是個獄卒,卻仿佛懷有和年輕姑娘相同的感情,他儘量輕輕地轉動插進鎖孔的鑰匙:門打開了。

  阿梅莉向整個牢房和被關在裡面的人掃了一眼。

  瓦朗索爾靠牆站著,手裡還拿著他剛才念的,也就是阿梅莉聽到的那首詩的詩集;熱雅坐在桌子旁邊,手支著頭;裡比埃坐在同一張桌子前面;在他旁邊,牢房深處,聖埃爾米納雙眼緊閉躺在床上,就像睡熟了一樣。

  ①吉爾貝爾(一七五〇——一七八〇):法國哀歌詩人。因墜馬受傷不治而死。以上詩篇是他瀕死時所作。

  看到年輕姑娘進來,他們認出是阿梅莉,熱雅和裡比埃站了起來。

  摩岡沒有動彈;他什麼也沒有聽到。

  阿梅莉徑直向他走去;由於死亡將近,她對她情人的感情變得神聖起來了。她不顧有他三個朋友在場,走到摩岡床邊,把她的嘴唇貼在摩岡的嘴上,喃喃地說:

  「醒醒,我的夏爾;你的阿梅莉來實現她向你許下的諾言了。」

  摩岡歡呼一聲,把姑娘抱在懷裡。

  「科爾特瓦先生,」蒙巴爾說,「您心眼很好;讓這兩個可憐的年輕人單獨在一起吧;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呆在這兒打擾他們也許是裘讀神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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