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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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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做將軍和第一執政的時候,他不戴手套,只是用左手拿著手套,揉著;在做皇帝的時候,他有了進步,戴上了一隻;因為他不但每天換手套,而且每天要換二三次,他的隨身男僕想出了一個辦法,只重做一隻手套,和他沒有使用過的一隻配成一對。 波拿巴有兩樣酷愛的東西,拿破崙繼承下來了:戰爭和紀念像。 他在軍營裡總是高高興興,幾乎是嘻嘻哈哈的,在休息的時候卻變得臉色陰沉,冥思苦想起來;這時候,為了消愁解悶,他就求助於藝術的靈感,嚮往著這些巨大的紀念像,這些紀念像他已經著手做了很多,並已完成了一些。他知道紀念像是人民生活的一部分;紀念像是他的用大寫字母寫的歷史;一直到幾代人在地球上消失很久以後,這些時代的標杆還繼續站立著;羅馬因為有它的廢墟而仍舊活著;希臘通過它的紀念像還在講話;埃及,這個光輝而神秘的幽靈,依靠它的建築物而聳立在文明世界的入口處。 可是他所最最喜歡的,他所最最熱愛的,是聲譽,是名望;因此他就需要戰爭,這是對光榮的渴望。 他經常說: 「巨大的聲譽,就是巨大的名望;名望越大,傳得越遠;法律、制度、紀念物、民族,一切都會毀滅,可是名望還在,而且還會迴響在以後的幾代人之中。巴比倫王國和阿曆山大帝國毀滅了,賽米拉米絲①和亞歷山大還活在人們心中;由於對他們的聲譽的一再傳播,一個世紀一個世紀地重複、增色,也許他們的聲譽已經變得比他們的實際更偉大了。」 ①賽米拉米絲:古代東方傳說中的巴比倫王國的王后,據說古代七大奇跡之一,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即她所建。 接著,他把這些非凡的想法和自己結合起來了。 「我的權力,」他說,「和我的光榮有關,而我的光榮來自於我贏得的戰鬥;靠了征服我才有今天,唯有征服才能使我維持下去。一個新產生的政府需要幹出一些使人震驚的豐功偉績;如果它不再閃光,它就要熄滅;如果它不再令人感到偉大,它就要垮臺。」 很久以來他一直是一個科西嘉人,不耐煩地等待著征服自己的祖國。可是葡月十三以後,他已經變成一個真正的法國人了,並達到了真誠地熱愛法蘭西的程度;他的夢想,就是要看到法國的偉大、幸福、強盛,成為各民族光榮和藝術的頂峰!在使法國偉大起來的同時,他當然也和它同時偉大起來了,他的姓名也必然地和這種偉大結合在一起。他腦子裡始終有這個想法,對他來說,現實已經消失在未來之中;任何地方掀起戰爭風雲,他首先想到的是法蘭西,把其他一切東西和一切國家置之度外。亞歷山大在伊蘇斯①和阿爾貝爾②戰役以後說:「雅典人會怎麼想?」波拿巴在裡沃利和金字塔戰役以後說:「我希望法國人會對我滿意。」 ①伊蘇斯:小亞細亞城市。公元前三三三年,亞歷山大在此打敗波斯王大流士三世。 ②阿爾貝爾:亞述古國城市。公元前三三一年,亞歷山大在此打敗波斯王大流士三世。 在戰鬥之前,這位現代的亞歷山大很少關心如果勝利了怎麼辦,而對如果遭到挫折考慮得很多;他比任何人都相信,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時候會決定一些巨大事件的命運;因此他更關心的是預測各種重大事件,而不是去挑動誘發它們;他看著它們產生,看著它們成熟,然後,等時機一到,他就出場了;抓住它們,控制它們,引導它們,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馴馬師制服一匹烈馬一樣。他在革命時期中的迅速發跡,他所安排和看到的政治變幻,他所操縱的各種事件使他對人類產生了某種輕蔑情緒,再說他本來也並不尊敬他們,因此他嘴邊經常掛著這麼一條格言: 「要動搖一個人有兩根撬棒:威脅和利誘。」 由於他認識到了這句話的真實性,這句話就更加可悲了。 波拿巴有了這樣的感情,他大概不會相信,或者根本不相信有什麼友誼了。 「他不是對我說過很多次了嗎,」布利埃納說,「『友誼只不過是一句空話;我誰也不愛,甚至我的同胞手足也不愛……也許我對約瑟夫稍許有點兒感情,而且,即使我愛他的話,也只是因為這是一種習慣,他是我的哥哥……杜洛克①,是的,我喜歡他,可是為什麼喜歡他呢?因為我喜歡他的性格,因為他冷靜、刻板、嚴肅,而且杜洛克從來不掉眼淚!……再說,我為什麼要愛別人呢?你以為我有真正的朋友嗎,我?只要我還是保持我現在的地位,我是有朋友的,至少表面上如此;可是有朝一日我倒黴了呢,您等著瞧吧!樹木在冬天的時候是沒有葉子的……喂,布利埃納,讓婦女們去哭鼻子吧,這是她們的事情;可是我,我可沒有那麼容易動感情;手要辣,心要狠,否則就不要打仗,不要參與政治。』」 ①杜洛克(一七七二——一八一三):法國將軍。 在私人交往之中,波拿巴在中學裡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可是他開的玩笑沒有什麼惡意,而且從來也不會得罪人的;他很容易發火,可是馬上就會煙消雲散;有什麼話就說,說過後哈哈大笑一下事情就算過去了。如果涉及了公事,不管是他副官還是部長犯的錯誤,他都要大發雷霆,他這種脾氣是相當激烈相當粗暴的,有時候是侮辱人的;他猛然一擊,別人不管服不服一定得低頭;他對若米尼①以及貝呂納公爵②就曾發過這樣的脾氣。 波拿巴有兩類敵人,雅各賓分子和保皇分子;他憎恨前者,懼怕後者;在他談起雅各賓分子時,他稱他們為謀殺路易十六的人;至於保皇分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真好像他已經預見到以後國王會復辟一樣。 他身邊有兩個曾經投票贊成判處國王死刑的人:富歇和康巴賽萊斯。 他把富歇從他的部裡趕走,雖然他還保留了康巴賽萊斯,那是因為那位傑出的法學家所提供的效勞;可是他還是容忍不了,因此他經常會擰著他這位同僚第二執政的耳朵說: 「我可憐的康巴賽萊斯,我真是擔心,可是您的事是明擺著的:萬一波旁王朝捲土重來,您要被吊死的!」 有一天,康巴賽萊斯實在受不了啦,他的頭一扭,掙脫了被擰著的耳朵。 「去,去!」他說,「別再惡作劇了!」 ①若米尼(一七七九——一八六九):瑞士軍人兼作家,曾在拿破崙手下當過將軍(一八一二)。 ②貝呂納公爵(一七六六——一八四一):法國將軍。 每次波拿巴逃過一次危險,他就會用一個從幼年時候就養成的科西嘉人的習慣,在自己的胸前用大拇指迅速地劃一個十字。 如果他心裡有什麼氣惱,想到什麼不痛快的事情,他就低聲哼唱:哼什麼曲子?他哼的曲子簡直不像曲子,沒有人能聽懂,他哼得完全走調了。他哼的時候就坐在他辦公桌前面的扶手椅裡左右晃動,身子後傾得幾乎快仰面摔倒了,一面就像我們已經講過的那樣用他的小刀切削扶手倚的扶手,這把小刀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別的用途,因為他從來也沒有親自削過一支鉛筆;削鉛筆是他秘書的事,他的秘書儘量為他削得好些,他秘書關心的是儘量不讓他那種眾所周知的可怕的字體寫得一個字也認不出來。 大家知道鐘聲在波拿巴身上產生的影響;這是他懂得的唯一的音樂,鐘聲能直達他的心扉;鐘聲響起時如果他正好坐著,他就做一個手勢要大家別作聲,然後向聲音來的方向傾身過去;如果他正在散步,他就馬上站住,側耳細聽起來。在鐘鳴期間,他始終一動不動地呆著;鐘聲在空中消失以後,他再重新工作。有人請他解釋為什麼他對青銅的聲音有如此奇特的愛好,他回答他們說: 「鐘聲使我想起了我在勃裡埃納①度過的青年時代,那時候我真幸福啊!」 在我們講到他的這個時間,他最關心的是他剛買下不久的鄉下的馬爾梅松別墅這個產業;他每星期六晚上都到那兒去,就像一個假期中的小學生一樣,他在那兒度過星期天,甚至星期一。在那兒他經常散步,不大過問工作;在他散步的時候,他親自監督他叫人進行的別墅裝飾工作。有時候,特別在初期,他的散步超出了他的鄉下別墅的範圍;警察局的報告很快就使這種遠足受了限止。在阿萊納②陰謀和爆炸暗殺事件以後,這種活動就被完全取消了。 ①勃裡埃納:法國奧布省城市,波拿巴於一七七九年到一七八四年在該地軍事學校學習。 ②阿萊納(一七七二——八〇一):科西嘉軍官督政府時期的立法團委員,因被控在歌劇院謀殺第一執政波拿巴而被處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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