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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描寫了這位偉大的天才的特殊習慣的細節——這是我們一定要介紹的他的一般外貌——以後,我們似乎應該比較仔細地把他描繪一番了。

  波拿巴第一執政留下的他個人的紀念像要比拿破崙皇帝留下的少;可是因為一八一二年的皇帝紀念像和一八〇〇年的第一執政紀念像基本上沒有什麼不同,我們要盡可能用我們的羽筆把那些畫筆難於勾勒的線條以及青銅和大理石無法鐫刻的面貌顯示出來。

  大部分畫家和雕塑家——他們都是這個著名的藝術時期引以為榮的鮮花,像格羅①,達維②,普羅東③,吉魯代④和布西奧⑤那樣的人——都曾想給下一代保留下這個曾經主宰過世界命運,在各個不同時期被召喚來顯示偉大的天啟的人的容貌;因此我們現在可以看到一些波拿巴總司令、波拿巴第一執政和拿破崙皇帝的畫像和塑像。儘管這些畫家和雕塑家有幸多少抓住了他臉上一些面貌特徵,可是我們可以說,沒有一幅油畫,也沒有一座半身像——不管是將軍,是第一執政,是皇帝——是和他本人完全相像的。那是因為,任何人、即使是一個天才,也做不出不可能的事來;那是因為,在波拿巴一生中的初期,別人也許會描繪或者雕塑他那隆起的顱骨,他那因多思而滿布皺紋的額頭,他那拉長了的蒼白的臉,他那花崗岩般的膚色和他習慣於沉思默想的外貌;那是因為,在他一生中的第二個時期,別人也許會描繪或者雕塑他那放寬了的前額,他那非常清秀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抿緊的嘴唇,完美得少有的翹起的下巴;總之,他的臉龐已經變成了一面奧古斯特聖牌。可是不論是半身座像還是畫像,都不能表現超出模仿範圍之外的東西,那就是他那變幻不定的眼神;人的眼神就是天主的閃電——證明天主神性的東西。

  ①格羅(一七七一——一八三五):法國畫家。

  ②達維(一七四八一-一八二五):法國畫家。

  ③普羅東(一七五八——一八二三):法國畫家。

  ④吉魯代(一七六七一一一八二四):法國畫家。

  ⑤布西奧(一七六八——一八四五):法國雕塑家。

  這種眼神,在波拿巴身上能迅如閃電地服從於他本人的意志。在同一分鐘裡面,從他眼簾下射出的目光有時候像一把猛然出鞘的匕首的鋒刃一樣銳利刺人,有時候又像一縷陽光或者一下撫愛那樣溫柔親切;有時候嚴肅得像在審問或者可怕得像在威脅。

  波拿巴每一種眼神都表明了一種在他腦子裡翻騰著的思想。在拿破崙身上,這種眼神,除了在他一生中某些重要時機,並不活躍,經常停滯不動;可是這種停滯卻更難表現:它就像是一把一直鑽到被他注視著的人的心裡的螺旋鑽,仿佛想探測藏在他內心最深處的隱秘想法。

  當然,大理石和油畫完全可以表現這種停滯的眼神;可是它們都不能賦予這個眼神生命,也就是說表達不出這種眼神的滲透性和吸引力。

  心煩意亂的人眼睛是黯淡模糊的。

  波拿巴,即使在他比較消瘦的時候,他那雙手也是很漂亮的;他總是讓他一雙手優雅地顯露出來。在他發胖的時候,他那雙手變得更美妙了;他那雙手保養得非常好,在講話的時候,他還經常很得意地望著它們。

  他對自己的一副牙齒也同樣非常愛護;他的牙齒的確很美,可是遠遠比不上他那雙手那麼動人。

  在他散步的時候,不管是他一個人,還是和別人一起在他的套房裡或者花園裡散步,他走路時身子總是微微彎曲,就好像他的腦袋太重,不勝負擔一樣;他兩隻手抄在背後,右肩經常不由自主地牽動一下,就像肩膀上的神經在抽動一樣;而巨同時,他的嘴從左到右也牽動一下,這個動作和肩膀上的動作似乎是有連帶關係的。不過這些動作,不管怎麼說,並非痙攣。這只是一種普通的習慣性的抽搐,說明他腦子裡正在考慮一件大事,各種念頭在打架;因此,在將軍,第一執政或者皇帝的腦子裡醞釀什麼雄圖大略時,這種抽搐便發作得更加頻繁。他就是在這樣的散步——一面牽動著他的肩膀和嘴巴——以後口授他最重要的照會的;在戰場上,在軍隊裡,在馬上,他是不知疲倦的,在日常生活中幾乎同樣如此,有時候他一連走上五六個小時自己還沒有覺察到。

  有時候他和一個親密的朋友一起散步,他就習慣地挽著他交談者的胳膊,靠著他。

  在我們把他介紹給我們讀者的時候,他的身子是非常單薄,非常瘦小的,可是他已經在關心他未來的肥胖;他經常對布利埃納講這樣奇怪的體己話:

  「您看,布利埃納,我生活有多麼節制,人有多麼清瘦;可是我老是會想到,到四十歲時我會變成一個非常貪吃的人,我會變成一個大胖子。我估計我的身材會有變化,因此我經常鍛煉;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有一種預感,我肯定會發胖的。」

  大家知道後來海倫娜島上的囚徒胖到何等程度!

  他對洗澡有一種真誠的愛好,這種洗澡對他的發胖肯定是大有幫助的。洗澡是他不可缺少的需要,他每兩天洗一次澡,每次洗澡兩小時,同時叫人念報紙和小冊子給他聽;在聽人念的時候,他一刻不停地去擰開熱水龍頭,把洗澡水的溫度升高到誦讀人難以忍受的程度,而且這時候誦讀人連字也看不清楚了。

  這時候他才允許別人把門打開。

  有人談起過他的癲癇病,據說在打第一次意大利戰役時,他就曾發過這種病;布利埃納在他身邊呆了十一年,卻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有這種疾病。

  另一方面,他在白天似乎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夜裡卻非睡不可,尤其是在我們講到他的這個時期更是如此。不論他是波拿巴、將軍,或者第一執政的時候,他總是叫別人熬夜,自己睡覺,而且睡得非常熟。他到午夜睡覺,我們說過,有時甚至睡得還要早些。早晨七點鐘別人走進他的臥室去叫醒他的時候,他總是還沒有醒;一般來說,他一叫就醒;可是有時候,他還迷迷糊糊地醒不過來,結結巴巴地說:

  「布利埃納,我求求你,讓我再睡一會兒吧。」

  如果沒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布利埃納到八點鐘再來叫他;否則就逼他起身,於是波拿巴就罵罵咧咧地起來了。

  他一天睡七個小時,有時候睡八個小時,下午打一個噸兒。

  因此他對夜裡的工作有專門指示。

  「夜裡,」他說,」,般來說,你們儘量少到我的房間裡來:決不要因為有好消息而叫醒我:好消息是可以等的;如果是壞消息,就馬上叫醒我,因為壞消息一定要馬上知道。」

  波拿巴起身以後,相當仔細地梳洗一番;他的隨身男僕進來替他刮鬍子、梳頭發;在替他刮鬍子的時候,有一個秘書或者副官來念報紙給他聽,開始時總是念《箴言報》。只有念到英國報紙和德國報紙時他才注意聽。

  「跳過去!跳過去!」在念到法國報紙的時候他就說,「我知道這些報紙說些什麼,因為他們只說我要說的話。」

  波拿巴在他的臥室裡梳洗完畢以後,便下樓到他的書房裡去。我們上面已經講到過他在書房裡做些什麼。

  十點鐘,我們也說過了,有人來通知早飯準備好了。來通知的人是膳食總管,他是這麼通知的:

  「將軍,請用餐!」

  就這樣,沒有任何頭銜,甚至第一執政的頭銜也沒有。

  早餐很簡單;每天早晨,都有一道波拿巴喜歡吃的菜,他幾乎每天早晨都吃:加蒜泥的油炸子雞。後來這道菜在飯店菜單上的名字是「馬倫哥子雞」。

  波拿巴喝酒很少,只喝波爾多葡萄酒和布爾戈涅葡萄酒,他比較偏愛的是布爾戈涅葡萄酒。

  在早餐以後和午餐以後,他都喝一杯清咖啡;在兩餐之間從來不喝。

  如果他工作到深夜一點鐘,那麼給他送來的不是咖啡,而是朱古力;和他一起工作的秘書也有一杯和他同樣的飲料。

  大部分歷史學家、編年史作家和傳記作家都說波拿巴喝大量的咖啡,還說他毫無節制地吸煙。

  這兩個說法都是無稽之談。

  從二十四歲開始,波拿巴就染上了吸鼻煙的習慣,但是只吸到腦子仍然保持清醒的程度;他習慣上不是像傳說中那樣的從背心口袋裡掏鼻煙吸,而是用一隻鼻煙壺,他幾乎每天都換一隻新的鼻煙壺;從收藏鼻煙壺這一點來看,他有點兒像腓特烈大帝①。如果他偶爾從背心口袋裡掏鼻煙吸,那也只是在他戰鬥的日子,因為他不能在騎馬穿越槍林彈雨時,同時握馬僵繩和拿鼻煙壺;在這些日子他就穿一件背心,背心的右面口袋裡襯著加上香料的皮夾裡;在他上裝右下方有一個新月形的缺口,可以讓他把拇指和食指伸進裡面的背心口袋而用不到解開上裝;這樣他就可以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不管他是快步跑或是慢步走,都可以隨心所欲地吸他的鼻煙。

  ①腓特烈大帝(七一二——一七八六):普魯士國王(一七四〇——七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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