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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19章 勝利街上的小房子

  在人們把約翰·塔蘭爵士的軀體抬往黑色噴泉府的時候;在羅朗奔向他的目的地的時候;在那個被他匆匆派去的農民趕去布爾,把這場災難通知米利埃大夫,請他儘快去蒙特凡爾夫人家裡的時候;讓我們跳過布爾和巴黎這段距離,以及十月十六日到十一月七日,也就是葡月二十四日到霧月①十六日這段時間,在下午四點鐘,走進勝利街這座小房子,這座小房子由於那次有名的霧月十八政變而名垂史冊。

  經過這麼許多次的政府更迭,這座房子的兩重橡樹大門的每扇門扉上,直到今天還留著執政府的標誌,不免使人感到奇怪;這座門牌是六十號的靠大街右面的房子還在繼續滿足行人的好奇心。

  讓我們順著從沿街那扇大門到裡面房子那扇大門之間的那條又狹又長的,兩旁種著椴樹的小徑,走進房子裡面的前廳,彎進右面的走廊,走上二十個梯級,就可以走進一個糊著綠色牆紙的工作室,這個工作室裡的窗簾、椅子、扶手椅和長沙發全都是一個顏色的。

  ①霧月:法蘭西共和月的第二月,相當於公曆十月二十二或二十三日至十一月二十一或二十三日。

  室內牆上掛滿了地圖和城市平面圖;一對槭樹書架放在兩邊,壁爐嵌在中間;椅子上,扶手椅上,長沙發上,桌子上和書桌上堆滿了書;座位上幾乎沒有什麼可坐的地方,桌子上和書桌上也沒有什麼可以寫字的餘地了。

  在這些堆積如山的報告、書信、小冊子和書籍中間好不容易才留下一塊地方,有一個人坐在那兒,不時焦急地扯扯自己的頭髮,他在設法辨認一頁筆記,和這頁筆記相比,古埃及方尖碑上的象形文字都可以一目了然。

  就在這位秘書的情緒從不耐煩轉向絕望的時候,門打開了,一個穿著副官軍服的年輕軍官走了進來。

  秘書抬起頭來,臉上突然現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

  「啊,我親愛的羅朗,」他說,「您總算來了!我見到您太高興了,這有三條理由:第一,因為我想您快想死了;第二,因為將軍等您也等得不耐煩了,老是問您來了沒有;第三,因為您來可以幫我看懂這個字,為了這個字,我已經挖空心思研究十分鐘了……不過,首先,請擁抱我!」

  秘書和副官相互擁抱。

  「那麼,喂,」副官說,「我親愛的布利埃納,使您如此為難的是哪一個字啊?」

  「啊,我親愛的,這算寫的什麼字啊!我每看懂一頁就要多一根白頭發,而我今天只看了三頁。喂,您念念看,如果您能看懂的話。」

  羅朗從秘書手裡拿過這一張紙,向所指的地方仔細地看了一下,便相當流利地念了出來。

  「第十一節。尼羅河,從阿斯旺流到離開羅以北三法裡,合併成一條支流……嗯,可是,」他停止誦讀接著說,「完全念得下去嘛。您剛才是怎麼說的啊?而且,將軍也能看懂。」

  「接著念,接著念。」布利埃納說。

  年輕人接下去念:

  「大家把這一條支流叫做……啊!啊!」

  「就是這兒,您怎麼說?」

  羅朗又念道:

  」『把這一條支流叫做……』見鬼!『把這一條支流叫做……』」

  「是的,『把這一條支流叫做』,後面呢?」

  「如果我念出來了,布利埃納,」羅朗叫道,「您給我什麼?」

  「我拿到第一張空白的上校委任狀就給您。」

  「唉,不要,我不想離開將軍,我寧願有一個好爸爸,也不願意要五百個壞孩子。我就白給您三個字吧。」

  「什麼!這兒有三個字?」

  「它們看上去只有兩個字,這我同意。聽著,您再低下頭去看看:『大家把這一條支流叫做VentredellaVacca①』。」

  「啊!母牛的肚子!……天啊!這幾個字寫成法文已經相當難認了,還要想出寫的是意大利文,而且還使用了阿雅克肖的土語!我原來以為我最多也不過會變成個瘋子,而現在我看我要變成傻瓜蛋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隨後他把這句句子重新念了一遍:

  」『尼羅河,從阿斯旺流到離開羅以北三法裡,合併成一條支流;大家把這一條支流叫做母牛的肚子,接著它又分成了羅賽特和達米埃特兩條支流。』謝謝,羅朗。」

  於是他接著寫這一節的最後部分,前一部分已經寫在紙上了。

  「啊!我們的將軍,」羅朗問,「他是不是一直在想統治埃及?」

  「是的,是的,而且還要相應地稍許統治一下法國;我們要遠距離……操縱殖民地。」

  「那麼,喂,我親愛的布利埃納,讓我瞭解一些這兒的情況吧,好讓我不像是從莫諾莫塔帕②回來的。」

  「首先您說說,您是自己回來的,還是被召回來的?」

  「召回來的,不折不扣是召回來的!」

  「被誰召回來的?」

  「被將軍親自召回來的。」

  ①意大利語,意義見下文。

  ②莫諾莫塔帕:莫桑比克城市。

  「是專門寫信給您的嗎?」

  「他親自寫的,請看!」

  年輕人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上面有兩行字,沒有簽名;布利埃納眼前就有一本筆記本上的字跡和這張紙上的字跡完全相同。

  這兩行字是這樣寫的:

  「立即動身,霧月十六日務必抵達巴黎,我需要你。」

  「是的,」布利埃納說,「我相信是霧月十八。」

  「霧月十八,什麼事?」

  「啊!真是的,您問的事情超過了我所知道的範圍,羅朗,他這個人,您也知道,決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霧月十八有什麼事?我還一無所知;可是,我可以保證,會有事情發生的。」

  「哩!那麼您一定有所猜測吧?」

  「我相信他想取代西哀耶士的督政的地位,也許還要戈依埃的主席寶座。」

  「好啊!還有第三年憲法①。」

  「什麼!第三年憲法?」

  「是啊,做執政官至少要滿四十歲,而將軍還得等十年才到四十歲。」

  「天啊,讓憲法見鬼去吧:破壞它。」

  「它還太年輕,布利埃納;人們很少有強姦七歲的孩子的。②」

  「在巴拉斯公民手裡,我親愛的,大家長得很快,七歲的小姑娘早已長成一個老妖怪了。」

  ①第三年憲法:指一七九五年八月十七日通過的,由熱月党國民公會制定的新憲法。

  ②在法語中,「破壞」和「強姦」是同一個詞(violer)。

  羅朗搖搖頭。

  「那麼,您說是怎麼回事呢?」布利埃納問。

  「嗯,我不相信我們的將軍只想和四個同僚一起做一個普通的督政;您倒是想想看,我親愛的,五個法國國王,這不再是一個獨裁政權,而是一輛有幾匹馬的馬車了。」

  「無論如何,到目前為止,我們只能看出這一點兒;可是,您知道,我親愛的朋友,和我們的將軍打交道,如果您想知道些什麼東西,就必須猜測……」

  「啊!是啊,我太懶了,不願意去費這種腦筋,布利埃納;我,我是一個真正的只知道服從命令的土耳其大兵:他要我做的我就要做好。為什麼要我去絞盡腦汁出什麼主意呢,還要去為這種主意爭論,辯解?活著已經相當煩人的了。」

  年輕人說完這個警句以後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接著他漠不關心地問:

  「您以為他們會動刀子嗎?布利埃納?」

  「有可能。」

  「那麼,又有機會可以讓人殺死了,這是我唯一需要的。將軍在哪兒?」

  「在波拿巴夫人那兒;他下來有一刻鐘了。您有沒有派人告訴他您已經來了?」

  『沒有,我非常高興能先見到您。不過,喂,我聽到他的腳步聲了:他來了。」

  就在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我們在阿維尼翁看到過的那位扮演一個寡言少語的匿名角色的歷史人物出現在門口,他穿著埃及軍總司令的華麗服裝。

  因為他在自己家裡,他沒有戴帽子。

  羅朗發現他的眼睛眶得比平時更深了,臉色也比從前更灰暗了。

  可是一看到年輕人,波拿巴陰沉的、更可以說是沉思的眼睛裡頓時射出了歡樂的光芒。

  「啊!是你啊,羅朗!」他說,「真是忠心耿耿啊;我一叫你,你馬上就來了。來得好啊!」

  一面說一面把手伸給年輕人。

  接著他微微一笑說:

  「你在布利埃納這裡幹什麼?」

  「我在等您,將軍。」

  「在等我的時候,你們就像兩個老太婆一樣嘮叨上了?」

  「是這麼回事,將軍;我把那份要我在霧月十六到這兒來報到的命令給他看了。」

  「我寫的是十六日還是十七日?」

  「呢,十六日,將軍;十七日,那就太晚了。」

  「為什麼十七日就太晚了?」

  「天啊,如果真像布利埃納講的那樣,十八日果然有重大行動的話……,

  「好啊!」布利埃納咕嚕著說,「這個冒失鬼要讓我挨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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