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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

  「好,讓我們弄弄清楚,」希科說。

  「我也巴不得,」埃爾諾通帶著顯然不耐煩的口氣回答,「不過,要快點。」

  「以前的主人是一個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看上去卻有四十歲的人?」

  「不;是一個六十五六歲,看上去也是這個年紀的人。」

  「禿頂?」

  「不,恰恰相反,一頭濃密的白頭發。」

  「腦袋左邊有一塊很大的傷疤,是不是?」

  「我沒有看見這塊傷疤,倒是有很多皺紋。」

  「我再也弄不清了,」希科說。

  「總之,」埃爾諾通在沉默了一會兒以後說,「您找這個人幹什麼,我親愛的鬼魂先生?」

  希科正要說明他來這兒做什麼,埃爾諾通那種難以理解的驚訝神色,使他想起一個小心謹慎的人特別喜愛的諺語。

  「我是想像鄰人之間常有的那樣,對他作一次小小的拜訪,」他說,「就是這麼回事。」

  這樣一來,希科既沒有說謊,又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我親愛的先生,」埃爾諾通客客氣氣地說,不過,他原來讓它半開著的門卻關得只剩一條縫了,「我親愛的先生,我很遺憾不能再告訴您更確切的情況。」

  「謝謝,先生,」希科說,「我到別處去找找。」

  「不過,」埃爾諾通一邊說,一邊繼續關門,「儘管如此,我還是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和您恢復聯繫。」

  「你是願意看見我滾得遠遠的,對不對?」希科低聲咕噥,同時還了個禮。

  希科儘管心裡這麼回答,但是因為他在想著心事,忘了走開。埃爾諾通把他的臉夾在門和門框中間,對他說:

  「再見吧,先生!」

  「再等一下,德·卡曼日先生,」希科說。

  「先生,我深感抱歉,埃爾諾通回答,「不過我不能再耽擱,我正在等一個人來敲這扇門,這個人會怪我沒有盡一切可能謹慎地接待他。」

  「好了,先生,我明白了,」希科說,「請原諒我打擾您,我告辭了。」

  「再見,親愛的鬼魂先生!」

  「再見,可敬的埃爾諾通先生!」

  希科朝後退了一步,看見門對著他的臉輕輕地關上。

  他聽了聽,看看這個心懷疑竇的年輕人是不是在偷著看他走開,不過,埃爾諾通的腳步聲是朝樓上去的。希科於是放心回家。他把自己關在家裡,打定主意不再打擾他的新鄰居的習慣,不過,按照他自己的習慣,並沒有把他完全丟開不去注意。

  事實上,希科不是遇到他認為有幾分重要性的事就會麻痹大意的人,他要像一個傑出的解剖學家那樣耐心地觸摸、翻動和解剖這件事。往往由不得他做主,—而且這是他身體結構上的一個長處,或者說是他身體結構上的一個缺點,—任什麼事,就像任何一個形狀一樣,嵌進他的腦子,都會以凸出的棱邊來經受分析,結果使可憐的希科的大腦內壁受到損傷,出了裂縫,被要求去做一次即刻的檢查。

  希科在這以前一直念念不忘德·吉茲公爵信中的這句話:「我完全贊同您對付四十五衛士的計劃。」他丟開了這句話,打算以後再研究,現在立即去徹底考慮剛剛代替了舊心事的新心事。希科心裡想,看見埃爾諾通成了這所神秘房子的主人,原來住著的人就這樣忽然失蹤了,這是再奇怪也沒有的事。

  特別是因為德·吉茲公爵信中那句關於德·安茹公爵的話,對希科說來,很可能與這些原來的居民有關係。

  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巧合,希科習慣于相信天意的巧合。如果有人要求他的話,他甚至會在這方面發揮一些非常巧妙的理論。

  這些理論的基礎是一個在我們看來和另外任何一個思想一樣有價值的思想。

  這個思想是:

  巧合是天主的儲備。

  萬能的天主只有在一些嚴重的情況下才會贈送他的儲備,特別是在他看到那些有足夠洞察力,去按照大自然和安排得有規律的因素研究和預測機會的人以後。

  天主喜歡,或者說可能喜歡挫敗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的計算,他用淹死他們的辦法來懲罰過他們過去的驕傲,現在要用燒死他們的辦法來懲罰他們未來的驕傲。

  我們認為,或者不如說,希科認為,天主因此喜歡使用這些自命不凡的人還不知道的、還不能預料會介入干涉的那些因素,挫敗他們的計算。

  就像人們看到的,這種理論包含著一些似是而非的推論,可以提供出一些輝煌的論點。不過,我們的讀者毫無疑問跟希科一樣急於要知道卡曼日在這所房子裡幹了些什麼,因此,一定會感謝我們不再繼續發展這個理論。

  因此希科心裡想,他在這所他曾經看見雷米的房子裡看見了埃爾諾通,是件奇怪的事。

  他心裡想,這件事之所以奇怪有兩個原因:首先是因為兩個男人對彼此一無所知,這讓人想到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希科不認識的中間人。

  其次是因為這所房子應該是賣給埃爾諾通了,而埃爾諾通卻是買不起的。

  「不錯,」希科一邊對自己說,一邊盡可能舒服地坐在他的簷槽上,那兒是他平常的瞭望台。「沒錯,這個年輕人說有人要來拜訪他,而且這個拜訪他的人是一個女人。眼下的女人很有錢,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埃爾諾通年輕、漂亮、文雅。埃爾諾通討人喜歡,有人跟他約會,叫他買下這所房子,接受約會。埃爾諾通,」希科繼續想下去,「在宮廷裡生活,他准跟宮廷裡的哪一個女人有來往。可憐的小夥子,他會愛上她嗎?但願天主別讓他這麼做!他會墮入這個罪惡的深淵。好!我是不是去教訓教訓他?教訓是雙倍地無用,十足的愚蠢。無用,是因為他不會聽,即使聽了,也不願意接受。愚蠢,是因為我還不如去睡覺,去想想那個可憐的博羅梅。在這件事上,」希科接著想下去,他變得憂鬱了,「我發現一件事,這就是內疚不存在,它不過是一種相對的感情,事實是我對殺死博羅梅這件事並不覺得內疚,因為一心想著卡曼日先生的情況,我忘記了我殺了他。他呢,假如他像我把他釘在隔牆板上那樣,把我釘在桌子上,此刻可以肯定,他也不會比我更覺得內疚的。」

  希科的推理、他的教訓和他的哲學就發展到這個地步,這已經浪費了他整整一個半小時。這時候,從「驕傲騎士」客店那邊來了一頂轎子,把他從他的思考中喚醒了。

  這頂轎子停在那所神秘房子的門口。

  一個戴面紗的貴婦人從轎子上下來,在埃爾諾通微微打開的門裡消失了。

  「可憐的小夥子,」希科低聲說,「我沒有弄錯,他等著的確實是一個女人,我去睡覺了。」

  希科說著站起來,但是他儘管站起來,卻沒有移動一步。「我錯了,」他說,「我不去睡覺;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話:如果我不睡,這決不是我感到內疚睡不著,而是出於好奇心;我這樣說是千真萬確的,如果我留在我的瞭望台,我將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要弄清楚我們的貴婦人中是哪一位把愛情賜給了英俊的埃爾諾通。我還是留在我的瞭望臺上比較好,因為我即使去睡覺,可以肯定會重新爬起來再回到這兒來的。」

  希科說著又重新坐下。

  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在這段時間裡,我們說不出希科是在想著這個不認識的貴婦人,還是想著博羅梅,也說不出他是受到好奇心的驅使,還是受到內疚的折磨,忽然間他相信聽見從街頭傳來一匹馬疾奔的聲音。

  果然,很快地出現了一個騎馬的人,身上披著一件披風。騎馬的人停在街心,好像在辨認自己所在的地方。

  接著騎馬的人看見了一堆人,他們是轎夫,還有轎子。騎馬的人催馬朝他們走去,他帶著武器,因為可以聽見他的劍和馬刺相碰的響聲。

  轎夫不肯讓他過去,可是他低聲對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就不僅恭恭敬敬地讓開了路,而且他一下馬,他們中間的一個人就立刻從他手裡接過了馬韁繩。

  陌生人朝大門走去,用力敲門。

  「該死!」希科對自己說,「我留在這兒留得太對了!我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事,果然沒有弄錯。現在丈夫來了,可憐的埃爾諾通!我們馬上就會看見一場惡鬥。不過,如果他真是丈夫,他這樣用力敲門宣佈他回來,真是心太好了。」

  可是,儘管陌生人敲門敲得那麼專橫,裡面的人似乎猶猶豫豫,不想開門。

  「開門!」敲門的人大聲喊。

  「開門,開門!」轎夫跟著也喊。

  「可以肯定,」希科對自己說,「他是丈夫,他威脅過轎夫,要叫人用鞭子抽他們,或者絞死他們,結果轎夫就幫他了。可憐的埃爾諾通!他要活活地給剝皮了,啊!啊I我能容忍嗎?因為,」希科接著對自己說下去,「他畢竟幫助過我,因此,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我也應該幫助他。不過,我覺得這種情況已經發生,否則就永遠不會發生了。」

  希科既堅決又勇敢;另外,他還非常好奇。他把長劍解下來,夾在胳膊下面,急忙下樓去。

  希科知道怎樣開門而又不弄出響聲,任何一個想趁機偷聽的人都必須有這點本領。

  希科溜到陽臺下面,在一根柱子後面等著。

  他剛一站定,陌生人對著鎖孔輕輕說了一句話,對面的門就開了,不過,他留在門口沒有動。

  緊接著,那個貴婦人出現在門框裡。

  貴婦人扶著騎馬的人的胳膊,他把她送上轎子,關上轎門,上了馬。

  「再沒有疑問了,他是丈夫,」希科說,「不過,是一個老好人丈夫,因為他並不打算到屋子裡去搜一搜,讓人把我的朋友卡曼日開膛破肚。」

  轎子起程了,騎馬的人傍著轎門走。

  「見鬼!」希科對自己說,「我應該跟在這些人後面,我應該弄清他們是什麼人,要去哪兒!我肯定可以從我的發現中得出一個有用的好主意提供給我的朋友德·卡曼日。」

  希科真的跟在這一隊人後面,小心翼翼地躲在牆邊的陰影裡,讓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那些人和馬的腳步聲裡。

  希科看見轎子停在「驕傲騎士」客店前面時,他的驚奇可不是一般的程度。

  仿佛有人在守候,大門幾乎立刻就打開了。

  貴婦人一直戴著面紗,從轎子裡下來,走進客店,上了牆角塔,二層樓的窗子燈光亮著。

  那個丈夫緊跟著她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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