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見鬼!」博羅梅說。

  「見你的鬼!」希科嚷道。

  「我的溫和的市民!」

  「我的尊敬的神父!」

  「戴這麼頂頭盔!」

  「穿這麼件水牛皮背心!」

  「能見到您在我真是不可思議!」

  「碰上您在我可真是高興之至!」

  兩個充好漢的人滿含敵意地躊躇著,對視了幾分鐘,看上去像兩隻就要相鬥的公雞,為了恫嚇對方,神氣活現地豎直了身子。博羅梅先從嚴肅的態度轉變到和善的態度。

  他臉上的肌肉放鬆了,帶著軍人的直率和溫文有禮的神情說:

  「天主永在!您是一個狡猾的夥伴,羅貝爾·布裡凱師傅!」

  「我嗎,我尊敬的神父!」希科回答說,「請問您是指的什麼時候而言?」

  「指在雅各賓修道院裡,當時您讓我相信了您僅僅是個普通的市民。其實啊,您一定比一個檢察官和一個統領加在一起還要機智十倍,勇敢十倍。」

  希科感覺到這個恭維是出自唇間,而不是出自心裡。

  「啊!啊!」他和氣地回答說,「該怎麼說您呢,博羅梅閣下?」

  「說我?」

  「對,說您。」

  「為什麼?」

  「因為您曾經讓我相信您僅僅是個修道士。其實,您一定比教皇本人還機智十倍;夥計,我這麼說沒有看輕您的意思,因為今天的教皇,您想必也同意,是個善於揭穿陰謀的人。

  「您真的是這麼說就這麼想的?」博羅梅問。

  「見鬼!難道我,我說過謊不成?」

  「好,咱們握手吧。」

  他伸手給希科。

  「啊!您在修道院對我很粗暴,隊長修士兄弟,」希科說。

  「我把您當作市民了,我的師傅,您也知道市民們給我們這些軍人帶來的麻煩。」

  「可也是,」希科笑著說,「就像修士們一樣,可是您還用陷阱捉過我。」

  「一點不錯,因為您在喬裝改扮後面也設了一個陷阱。像您這麼一位勇敢的隊長,沒有重大的原因,決不會用胸甲去換修士頭巾的。」

  「對一位軍人,」博羅梅說,「我是沒有秘密的。嗯,是的,我在雅各賓修道院裡有某些個人的利益;可是您呢?」

  「我也一樣,」希科說,「不過,聲音輕點!」

  「讓咱們稍微談談這一切,怎麼樣?」

  「憑良心說,我太想談啦!」

  「您愛好酒?」

  「愛,只要是好酒。」

  「嗯,我認識一家小酒店,照我看,全巴黎沒有一家能和它相比。」

  「我也認識一家,」希科說,「您那家叫什麼名字?''

  「豐收角。」

  「啊!啊!」希科打了個哆嗦說。

  「嗯,怎麼回事?」

  「沒什麼。」

  「您對這家小酒店有什麼不喜歡的地方嗎?」

  「不,正相反。」

  「您認識這家酒店?」

  「沒有的事,這名字我覺得挺新奇的。」

  「咱們一塊兒去那兒怎麼樣,夥計?」

  「當然可以!馬上走?」

  「那就走吧。」

  「在哪兒?」

  「布代爾城門旁邊。店主人是個品酒老手,完全品得出一個像您這樣的人的上齶跟一個口渴的過路人的喉嚨之間的差別。」

  「這就是說咱們在那兒可以放心談話啦?」

  「在地窖裡,只要咱們願意。」

  「沒有人會打擾我們?」

  「咱們把門全關上。」

  「好,」希科說,「我知道您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在小酒店就跟在修道院一樣地受人歡迎。」

  「您以為我跟店主人有勾結?」

  「我看很像。」

  「確確實實不是這樣,這一回您錯了:我要喝酒,波諾梅師傅就賣酒給我;我能付錢,我就付錢給他,就這樣。」

  「波諾梅?」希科說,「說實話,這名字聽上去讓人很放心。」

  「確實讓人放心。走呀,夥計,走呀。」

  「哦!哦,」希科跟在假修士後面,對自己說,「這會兒你得選個最好的臉相啦,希科老弟;因為要是波諾梅一下子就認出了你,那你就完了,你就成了個傻瓜蛋了。」

  八+一 「豐收角」酒店

  博羅梅沒想到,他領著希科走的這條路,希科跟他一樣熟悉,這條路使我們的加斯科尼人回憶起青年時代那些美好時光。事實上,曾經有過多少次,他腦子裡什麼也不想,兩條腿輕捷有力,兩條胳膊伸垂著,或者就像那句挺好的俚語說的那樣,大搖大擺著,在冬天的陽光或者夏日涼爽的陰影裡,去找到這時由一個外人領他去的這家「豐收角」酒店。

  那時候,在他的錢包裡叮噹作響的幾枚金幣,甚至幾枚銀幣,就能讓他比一個國王還要快活,在他高興的時候,他聽憑自己去享受那種遊手好閒的美妙的幸福,他呀,沒有情婦等在住所,沒有挨餓的孩子倚在門口,也沒有疑心重重的父母雙親在窗子後面數落。

  那時候,希科無優無慮地坐在酒店的木頭長椅或者矮凳上。他等著戈朗弗洛,或者說得更確切些,在菜燒好,讓人聞到頭一陣香味時,戈朗弗洛準確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那時候,戈朗弗洛就變得興奮起來,而希科則永遠是那麼精明,那麼善於觀察,那麼善於分析。希科研究他酒醉的各種程度,透過適度的興奮造成的薄霧,研究他這種奇怪的性格,在好酒以及溫暖和自由自在的影響下,音容又變得燦爛輝煌,使他胸中充滿慰藉。

  希科走到比西街口時,踮起腳想瞧瞧他託付給雷米照看的那座房子,但是街道彎彎曲曲,停下不走也不是妥當的辦法,所以他輕輕歎口氣,跟著博羅梅隊長向前走去。

  不一會兒,寬闊的聖雅克街已經展現在眼前,接著是聖伯諾瓦隱修院,以及差不多就在隱修院對面的那家「豐收角」酒店,「豐收角」酒店稍許舊了些,稍許髒了一些,稍許裂了些縫,可屋外仍然是懸鈴木和果樹的綠蔭遮住,屋內仍然是陳設著發亮的錫壺和閃著光澤的平底鍋。這些錫壺和平底鍋,在酒徒和饕餮者的眼裡會幻化成金壺銀鍋,可是它們確確實實把真正的金子和真正的銀子在討人喜歡的理由下吸引進了酒店老闆的口袋裡,至於這些理由為什麼是討人喜歡的,那就得去問造物主了。

  希科在門口朝屋裡屋外唆了一眼之後,駝起背,把已經在隊長面前縮短的身軀再縮短了六寸;他還裝出一副跟他平時坦蕩的風度和誠摯的面部表情迥然不同的色迷迷的樣子,準備好應付跟舊日的店主人波諾梅的相見。

  博羅梅走在頭裡給他引路,波諾梅師傅一見這兩頂頭盔,就只顧招呼走在前頭的這位了。

  如果說『豐收角」酒店的門牆出現了裂縫,那麼這位可尊敬的酒店老闆的臉也遭受了歲月的摧殘。

  人臉上的皺紋相當於歲月刻在紀念碑正面的裂紋,波諾梅師傅除了這種皺紋以外,還有強壯魁梧的人的那種態度,使得軍人以外的其他所有的人都難以接近他,也使他的臉,可以這麼說吧,變得乾癟了。

  可是波諾梅一向敬重長劍:這是他的弱點,他是在一個遠在治安警戒範圍之外的市區,在息事寧人的本篤會修士的影響下養成這個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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