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八九


  埃爾諾通鞠躬。

  「您可得注意,信使先生,」她笑著說,「您是在向我宣佈愛情。」

  「正是如此,夫人,」埃爾諾通說;「我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您,這機會確實是太寶貴了,我不能錯過。」

  「啊,先生,我明白了。」

  「您明白我愛您,夫人?這確實是很容易明白的。」

  「不,我明白您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了。」

  「噢!對不起,夫人,」埃爾諾通說,「這回我可不明白了。」

  「對,我明白了,您是想再見到我,所以就找個藉口到這兒來。」

  「我,夫人,找個藉口!啊!您錯看我了;我根本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見到您,我在碰運氣,它已經兩次把我引到您的身邊;但要說我找藉口,絕對沒這回事!我是個有點兒與眾不同的人,是啊,對任何事我跟別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哦!哦!您說您在戀愛,可您對再和您愛著的人見面的方式有所顧慮?太好了,先生,」這位夫人帶著一種傲慢的開玩笑口吻說;「嗯,我早就猜到您有顧慮。」

  「什麼顧慮,夫人?」埃爾諾通問。

  「那一天,您碰見了我;我在馱轎裡,您認出了我,可是您卻沒有跟著我。」

  「當心,夫人,」埃爾諾通說,「您承認您注意過我了。」

  「噢!承認又怎麼樣!就我們當時的情況來說,特別是我,不是可以在您經過時把頭伸到門簾外面的嗎?可是不,先生要緊勒馬奔遠了,就只喊了一聲『啊!』氣得我在馱轎裡渾身直打顫。」

  「我是迫不得已才離開的,夫人。」

  「為顧慮所迫?」

  「不,夫人,為職責所迫。」

  「得啦,得啦,」這位夫人笑著說,「我看出來了,您是個規規矩矩、謹慎小心的戀人,您是怕自己受牽連。」

  「既然您叫我起了幾分戒心,夫人,」埃爾諾通說,「我這麼做又有什麼可以奇怪呢?請您告訴我,一個女人身穿男裝,闖進城門,到河灘廣場去看一個不幸的人受磔刑。一邊還拼命做些誰也看不懂的手勢,這種事不算出格嗎,您說?」

  這位夫人臉色有點發白了,隨後,露出笑容,可以說是用這笑容去掩飾自己的臉色發白。

  「最後,還有,那位夫人在找過那麼奇怪的一點樂趣以後。生怕讓人逮住,就像小偷似地逃了,這,難道也是正常的嗎?而那位夫人是德·蒙龐西埃夫人手下的人,德·蒙龐西埃夫人雖說在宮裡不得寵,畢竟還是個有權有勢的公主呀。」

  這一回,夫人仍報以微笑,但帶著比較明顯的諷刺的意味。

  「您的觀察力不大敏銳,先生,雖說您自命是個觀察家,」她說;「因為,一個人只要稍稍有點常識,那些在您看來撲朔迷離的事,其實立刻就能解釋清楚的。首先,德·蒙龐西埃公爵夫人對德·薩爾賽特先生的命運感到興趣,要知道他說些什麼,招供些什麼。這些招供不論真偽如何,對洛林家族都是影響很大的,公爵夫人這樣做,難道不是很自然的嗎?既然很自然,先生,這位公主難道就不能派一個她絕對信任得過的親信到刑場去,照法庭上的講法,去目擊前前後後的所有細節嗎?嗯?這個親信就是我,公主的心腹人。現在,怎麼樣,難道您認為我能穿著女裝去河灘廣場嗎?難道您,知道我是公爵夫人身邊的親信以後,還以為我能對犯人所受的折磨,對他願意招供而未能如願,都無動於衷嗎?」

  「您說得完全有理。夫人,」埃爾諾通鞠躬說,「現在我向您發誓,我祟拜您的機敏和邏輯性,不亞於我崇拜您的美貌。」

  「非常感謝,先生。那麼,既然我們彼此相識,而且我們之間的事情也都解釋清楚了,那就請把信給我吧,既然這封信是實有其事而不只是個藉口。」

  「這不可能,夫人。」

  陌生女人竭力壓住她的怒火。

  「不可能?」她重說一遍。

  「是的,不可能,因為我對德·馬延公爵先生起過誓,要把這封信交給德·蒙龐西埃公爵夫人本人。」

  「您就乾脆說吧,」這位夫人開始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氣,嚷了起來,「您就乾脆說,根本沒有這封信;您就說,儘管有您那些像煞有介事的顧慮,這封信卻只是您上這兒來所找的藉口;您就說您想再見見我,總共就只是這麼回事。好吧,先生,您如願以償了,您不僅進來了,不僅見到了我,您還對我說了您崇拜我。」

  「在這件事上,跟我其餘的事一樣,夫人,我說的全是實話。」

  「嗯,就算是這樣吧,您崇拜我,您想見我,也見到了我,我已經給您提供了一點快樂,來補償一次幫忙。咱們兩清了,再見!」

  「遵命,夫人。」埃爾諾通說,「既然您讓我走,我就告退了。」

  這一下,這位夫人當真動怒了。

  「好呀!」她說;「不過要是說您已經知道我是誰,我卻還不知道您是誰呢。這麼著,您豈不是在佔便宜了?啊!您以為隨便找個藉口,隨便往哪個公爵夫人府裡一鑽——先生,您知道這是德·蒙龐西埃夫人的府邸——說上一句『我幹的這樁背信棄義的事已經成功了,我要告退了』,就清完事了嗎?先生,這不是一個正派人幹的事吧?」

  「我覺得,夫人,」埃爾諾通說,「您非常矛盾地認為這不過是場愛情的騙局,而不肯如我榮幸地告訴過您的那樣,把它看作一樁十二萬分重要的,千真萬確的事情。我不打算反駁您那些冷酷的話,夫人,我要把我可能對您說過的所有那些深情、溫柔的話都忘掉,既然您對我豪無好感。可是我不願負著您加在我身上的不符事實的指責的重荷離開這兒。我確確實實有一封德·馬延先生寫給德·蒙龐西埃夫人的信,這就是那封信,是公爵親筆寫的,您從信封上的字跡就可以看得出。」

  埃爾諾通把手伸過去讓這位夫人看,但沒讓信離手。

  陌生夫人一見之下,嚷道:

  「是他的筆跡!是血寫的!」

  埃爾諾通不作回答,把信收回口袋裡,最後一次以他素有的殷勤態度鞠躬,他臉色蒼白,悲痛絕望地轉身向客廳門口走去。

  這回,她跑著向他追去,像拉住約瑟(約瑟:《聖經》故事中的人物,埃及法老的護衛長波提乏買來的僕人。波提乏的妻子屢次勾引他,但是他不從,有一次約瑟被她在房里拉住衣服,便把衣服留在她手中逃走。事後她反而誣賴他,波提乏將他關在監中。)的衣服那樣拉住了他的披風。

  「什麼事,夫人?」他說。

  「發發慈悲吧,先生,請原諒!」這位夫人喊道,「請原諒,公爵遭到什麼不幸了嗎?」

  「我原諒不原諒,夫人,」埃爾諾通說,「全都一樣;至於這封信,您求我原諒無非是為了要看這封信,那只有德·蒙龐西埃夫人才能看……」

  「哎!你這個該死的糊塗蟲啊,」公爵夫人喊道,怒火中充滿了威嚴,「你認不出我,難道還猜不出我是至高無上的女主人嗎?難道你看到,這雙發光的眼睛會是一個女用人的嗎?我就是德·蒙龐西埃公爵夫人;把信給我。」

  「您就是公爵夫人!」埃爾諾通驚駭地向後退去。

  「哎!一點不錯。好啦。好啦,拿來吧;您沒看見我正急於知道我哥哥的情況嗎?」

  然而,年輕人並未如公爵夫人料想的那樣聽命於她,他開始從驚異中鎮靜下來,兩臂交叉在胸前。

  「您叫我怎麼能相信您的話呢,」他說,「您的嘴已經對我說過兩次謊話了。」

  公爵夫人用來證明她的話的那一雙眼睛,此刻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可是埃爾諾通勇敢地承受住了這灼人的目光。

  「您還不相信!我這麼說了,您還要我拿出證明!」這位專橫的夫人喊道,纖美的指甲把花邊袖口都撕破了。

  「是的,夫人,」埃爾諾通冷靜地同答。

  陌生女人沖到一隻叫人鈴跟前,狠命地搖著,簡直叫人認為她要搖碎它。

  刺耳的鈴聲響遍了整個屋子;鈴聲還未落,一個僕人跑來了。

  「夫人要什麼?」僕人問。

  陌生女人大發脾氣地跺著地板。

  「梅納維爾,」她說,「叫梅納維爾來。他不在這兒嗎?」

  「在,夫人。」

  「好,那就叫他來!」

  僕人奔出房門;一分鐘後,梅納維爾急匆匆地趕來。

  「有什麼吩咐,夫人?」梅納維爾說。

  「夫人!您打什麼時候起光叫我夫人的,德·梅納維爾先生?」怒不可遏的公爵夫人說。

  「殿下有什麼吩咐?」梅納維爾鞠躬說,驚訝得目瞪口呆。

  「很好!」埃爾諾通說,「因為我面前是一位紳士,如果是他騙了我,天主在上,我至少知道找誰去算帳。」

  「您總算相信了?」公爵夫人說。

  「是的,夫人,我相信了,作為證明,我把這封信交給您。」

  年輕人鞠躬,把那封使他們爭執了那麼久的信遞給德·蒙龐西埃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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