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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三十四 拉丁文學者希科

  我們記得,在那兩個年輕人離開以後,希科就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可是,埃爾諾通和聖馬利納剛消失在奧爾日河上的居維齊橋橫跨的小山谷裡,希科就像百眼巨人似的,有看得見背後的本領,一等他們走得看不到了,就在小山丘的頂上站住,朝四下裡嘹望。他望著溝渠,原野,灌木叢和河流,最後一直望到路邊高大的榆樹背後斜逸飄浮的朵朵雲彩。他確信沒有發現可能打擾他或者窺視他的人以後,就在溝坡上坐下,背靠著一棵樹,開始進行他所謂的反省。

  他有了兩個錢袋,因為他發現聖馬利納交給他的袋子裡,除國王的那封信外。還有一些圓圓的滾動的東西,很像金幣或者銀幣。

  這個袋子是真正的國王的錢袋,繡有兩個以字母H(H是亨利三世的法立名字Henri的頭一個字母。)組成的圖案。一個繡在上面,一個繡在下面。

  「好傢伙,」希科端詳著錢袋說,「這國王可真夠意思!他的名字,他的紋章!再沒有此這更大方而又更愚蠢的事了!當然,我是決不會幹他這種事的。我憑榮譽起誓!」希科繼續說,「我奇怪的只是這位好而又好的國王怎麼沒有讓人把他叫我帶給他妹夫的信,還有我的收條,全都繡在這個錢袋上。咱們為什麼要不好意思呢?如今搞政治的,全都公開露面,讓咱們也跟大家一樣地談論政治吧!得了!要是有人動腦筋殺掉這個可憐的希科,就像當初對待這同一個亨利派到羅馬去找德·儒瓦約茲先生的信使那樣,也不過是少了一個敵人,而這個年頭朋友遍地都是,大家反而不稀罕了。但願老天爺挑選時挑錯了!現在,咱們先來瞧瞧這錢袋裡有多少錢,待會兒再來看那封信,一百埃居!正好是我向戈朗弗洛借的數目。啊!且慢,別錯怪了他:這兒是一個小包……西班牙金幣。五個加德呂布爾(西班牙古金幣名。)。好啊,好啊!想得真周到·亨利凱,他真好!噯!說真的,要不是那兩個姓名起首字母的百合花在我看來是多餘的,我會打個響響的飛吻給他的。現在這個錢袋對我礙手礙腳;我覺得鳥兒飛過我頭頂時都把我當作國王的密使,它們會笑話我,或者更糟,會把我暴露給過路人。」

  希科把錢袋裡的錢倒在手心裡。從衣袋裡掏出戈朗弗洛的那只普通的布袋,把銀幣和金幣裝進去,一邊還朝著它們說:

  「你們可以相安無事地待在一塊兒,我的孩子們,因為你們來自同一個老家。」

  隨後,他從那個錢袋裡取出那封信,揀起一塊石子塞進去,把錢袋的帶子在石塊上繞了幾圈,就像使用投石器的士兵扔石塊似的把錢袋扔進了蜿蜒流經橋下的奧爾日河。

  河水濺起來,平靜的水面上漾起兩三圈漣漪,逐漸擴散開去,撞到岸壁上就破碎了。

  「我的事妥了,」希科說;「現在,幹亨利的事吧。」

  他拾起那封信來;剛才為了把錢袋丟進河裡更方便些,他把那封信放在地上了。

  可是,路上來了一頭馱著木頭的騾子。

  兩個婦人趕著這頭騾子,它的步子邁得挺驕傲,好像馱著的不是木頭而是聖骨似的。

  希科一隻手撐在地上。把信藏在他那寬大的手掌下面,等待她們走過去。

  等到只剩他一個人時,他立刻拿起那封信,鎮定自若地拆開信封,把火漆封印撕碎,仿佛只是在拆一封代理人的來信似的。

  然後他用雙手把信封搓成一卷,用兩塊石子把火漆封印碾成粉末,然後全都丟到河裡,讓它們去找那個錢袋。

  「現在,」希科說,「來瞧瞧文筆吧。」

  他攤開信紙,念道:

  「我們親愛的弟弟,我們親愛的兄長、已故的國王查理九世對您所懷有的深摯的愛,仍然留存在盧佛宮的穹頂下,井且牢牢地紮根在我心頭。」

  希科鞠了一個躬。

  「因此我很不願意跟您談起會使您感傷和不快的話題。但是您是一個能夠在逆境中表現得很堅強的人;因此我不再遲疑,決定把這些只能對勇敢的久經考驗的朋友講的話告訴您。」

  希科停下來,又鞠了一躬。

  「何況我要讓您相信的是一樁與王室利益攸關的事實;這個利益,就是我和您的姓氏的榮譽,我的兄弟。

  「我們在有一點上是相似的,那就是我們兩人都被敵人包圍著:希科會對您解釋這一點的。」

  「Chicotus explicabit!」希科說,「或者用evolvet,這個詞兒要文雅得多。」

  「您的僕人德·蒂雷納子爵先生已經成了您宮廷裡日常醜聞的話柄。倘若不是為了您的利益和榮譽,我真的決不會插手您的事情!但是您的妻子,非常遺憾我得稱她為我的妹妹,理應由她而不是由我來為您操這份心……可是她沒有這樣做。」

  「啊!啊!」希科說,繼續翻譯成拉丁文,「Quaque omittitfacere挺難翻譯的。」

  「因此我勸您注意,我的弟弟,別讓瑪戈和德·蒂雷納子爵——他跟我們的那些共同朋友之間交情極好——的關係給波旁家族帶來羞辱和損害。請您在聽取希科對此信解釋之後,立即查證核明此事,並請您在確信此事之後即刻果斷行事,以儆效尤。」

  「Statjm atque audiveris Chicotum litteras explicahtem。往下看吧,」希科說。

  「對您的王位繼承權的正統性,哪怕有些微的懷疑的陰影 籠罩在上面,也會是令人很不快的,我的兄弟;這問題是如此 至關重要,天主不讓我去想到這至關重要的一點;哎!因為我 是命定沒有子嗣的。

  「作為兄長和國王,我告訴您,那兩個同謀大多數時間是 在一個叫盧瓦涅克的小城堡相會。他們找的藉口是去狩獵; 這個城堡還是德·吉茲兄弟們並不陌生的私通場所;因為您一定也知道,我親愛的亨利,我的妹妹曾經懷著極不尋常的愛情追求過亨利·德·吉茲和我的親弟弟德·安茹先生,那還是在我使用這個名號時,當時他叫德·阿朗松公爵。」

  『Quo et quam jrregulari amore sit prosecuta et Henri-cum Gnigium et germanum meum,等等。」

  「吻您。希望您考慮我的忠告,我也隨時準備在任何方面給您以幫助。暫時,聽取受我派遣前來的希科的意見會對您有所幫助。」

  「Age,autore Chicoto。好啊!我成了納瓦拉王國的顧問了。」

  「您的親愛的……」

  讀完信以後,希科用兩隻手抱住腦袋。

  「啊!」他說,「看來我這份差使不好當,正像賀拉斯(賀拉斯(前65—前8):古羅馬詩人。代表作有《詩藝》等。)說的,剛逃脫一次災,又碰上一場更大的禍。老實說,我還是比較喜歡馬延一些。不過,儘管那個繡花的錢袋叫我沒法原諒,那封信倒寫得挺有心計。事實上,就算亨利奧是通常用來捏丈夫的那種麵團捏成的,這封信也會叫他一下子跟他妻子、蒂雷納、安茹、吉茲,甚至跟西班牙都做上冤家對頭。事情明擺著,亨利·德·瓦羅亞在盧佛宮裡能對波城亨利·德·納瓦拉的宮廷裡發生的事消息這麼靈通,他一定在那兒有奸細,這個奸細要讓亨利奧大傷其腦筋了。另一方面,要是我碰上一個西班牙人,一個洛林人,一個貝亞恩人或者是一個弗朗德勒人好奇不過,要想方設法知道派我到貝亞恩去幹什麼事,過封信會給我添老大的麻煩。所以,我要有點遠見的話,就得防著會碰上這麼個愛打聽的人。特別是那位博羅梅先生,他要是沒有給我準備下點什麼,那就算我有眼不識人。

  「第二點。」

  「當時希科在亨利國王跟前討個差使的時候。他想要的是什麼呢?安靜是他的目的,然而,希科這就要去攪得納瓦拉的國王跟王后做冤家對頭。這不是希科該做的事,希科一日把這些顯赫人物弄得彼此反目以後,自己也就成了他們的死敵,再不能活到八十歲這個高齡了。可以肯定,那只有更好,一個人只有在年輕的時候活著才有樂趣。但是那也得防著給德·馬延先生捅一刀。不,凡事都有你來我往,這是希科的信條。因此希科要繼續他的旅行。不過希科是個機靈人,他會小心從事。所以,他身邊除了錢不會帶別的東西,這樣萬一有人殺掉希科,也不致連累別人。這樣,希科就要把已經開始做的事做完,也就是說把這封寫得挺漂亮的信從頭到尾譯成拉丁文,把已經記住三分之二的這封信完全記到腦子裡去;然後他要買一匹馬,因為說實在的,從居維齊到波城,靠兩條腿來走實在是太遠了。不過在做所有別的事情之前,希科先要把他朋友亨利·德·瓦羅亞的信撕得粉碎,像撒屑末似的把它們撒出去,一部分撒在奧爾日河裡,一部分讓它隨風飄去,剩下的就撒在地上,撒給我們的土地母親,她的胸膛是一切事物的歸宿,哪怕那是國王幹的蠢事。等希科做完他已經開始做的事……」

  希科打住話頭,來把撕信的計劃付諸實行。於是,三分之一的碎片撒進河裡順流而下,另外三分之一隨風飄去,最後的三分之一撒進了專門為此而挖的一個坑裡,這個坑希科是用帶在腰間的一把工具挖的,它既不是短劍又不是刀,但有時既能派短劍的用場又能派刀的用場。

  做完這件事以後,他繼續說:

  「希科這就要謹慎小心地重新趕路,到可愛的高爾貝依城裡去吃頓晚飯,因為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了。暫時,還是來看看,」希科繼續說,「咱們決定要做的拉丁文練習吧;我想咱們能做出一篇挺不錯的翻譯。」

  突然希科停住了;他剛才發現,自己不能把盧佛官這個詞兒譯成拉丁文;這叫他大為惱火。

  同樣,他只能把Margot(Magot 是「瑪戈」的法文拼寫法。)這個詞加上個拉丁文詞尾勉強譯誠Margota,就像前面把Chicot(Chicot 是「希科」的法文拼寫法。)譯成Chicotus一樣,因為要譯得好些的話,是應該把Chicot譯成Chicot,把Margot譯成Margot的,可那又不成其為拉丁文而成了希臘文了。

  至於Margarita(Margarita 是「瑪格麗特」的愛稱,可譯作」瑪格麗塔」。),他想也不去想它;翻譯,照他看來,是不可能確切的。

  希科滿腦子是拉丁文,一路上盡在為語言的純正和西塞羅(西塞羅(前106—前43):古羅馬政治家、維辨家和哲學家。著述廣博,今存其演說和哲學、政治論文。其文體流暢,被譽為拉丁文的典範。)風的用詞煞費苦心,就這麼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高爾貝依這座舒適的城市。果斷的信使沒看幾眼聖斯皮爾教堂的奇觀,而對一家烤肉鋪的形形色色的奇觀卻看了個夠,這家鋪子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味,飄蕩在古教堂的周圍。

  他的那頓豐盛的晚餐,我們就不細寫了;他在旅店馬廄裡買下的那匹馬,我們也不想多費筆墨;那樣做無異是給我們自己加上一項過於繁重的任務,只要說這麼一點就夠了:那頓晚餐之長久和那匹馬之蹩腳,要是我們頭腦稍有發昏的話,是足夠讓我們寫上幾乎一部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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