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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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什麼也沒聽見。他聚精會神地在看,因為犯人正從囚車裡被押下來,安置在小行刑臺上。 這時候執戟的步兵、弓箭手和瑞士兵把圍觀的人往後推,在行刑台四周圈出相當大的一片空地,使所有的人都能看清薩爾賽特,儘管他站在上面的那個為他送終的行刑台離地面很低。 薩爾賽特看上去有三十四五歲年紀,強壯有力,蒼白的臉上掛著汗珠和血滴,當他帶著一種混雜著希望和焦慮的難以形容的表情環顧四周的時候,臉上又有了生氣。 他先朝王室的包廂看去。可是他就像意識到了那兒給予他的不是拯救而是死亡,他的目光沒有停留,立刻就掉開了。 他把目光投向人群。他用那雙閃閃發光的眼腈,他那顆跳到唇邊的心,在這片洶湧激蕩的大海深處搜索著。 人群靜默了下來。 薩爾賽特不是普通的殺人犯:首先,他出身名門,對家譜既很熟悉而又似乎很蔑視的卡特琳·德·美第奇,發現他的血管裡有那麼一清王族的血;其次。他曾經是一個頗有名聲的統帥。這雙被羞辱的繩索縛住的手,曾經英武地握過劍;這顆而無血色的頭顱,此刻顯露出對死的恐懼——「若不是因為希望在心裡占去了太多的位置,囚犯一定會把恐懼深深地埋藏在心裡——,而當初這顆面無血色的頭顱卻曾經隱藏過多少雄心勃勃的計劃。 由於我們上面所說的情況,對許多觀眾來說,薩爾賽特是個英雄;對許多別的觀眾,他是個犧牲者;也有少數人卻認定他就是殺人犯,但他們出於蔑視,是很難把過些在歷史書籍和審判紀錄上同時都有記載的大謀殺案的主犯跟普通的罪犯相提並論的。 因此人群裡有人在說,薩爾賽特是將門之子,他父親曾經勇猛地跟德·洛林紅衣主教作過戰,為此付出的代價是成為聖巴托羅繆之夜(一五七二年八月,胡格諾派的領袖納瓦拉國王亨利和查理九世的妹妹瑪格麗特結婚,卡特琳·德·美第奇太后和德·吉茲公爵陰謀策劃,在八月二十四日夜間,大肆屠殺毫無準備的胡格諾派教徒。八月二十四日是聖巴托羅繆節,所以這次慘案在歷史上稱為「聖巴托羅繆之夜」。)罹難者中光榮的一員;可是後來兒子忘掉了殺父之仇,或者說為了某種老百姓通常總會寄予幾分同情的野心而犧牲了他的仇恨;這個兒子,我們就這麼說吧,勾結了西班牙人和吉茲家族,企圖推翻法國人深惡痛絕的德·安茹公爵在弗朗德勒(北海沿岸平原地區名稱,包括法國、比利時北部一些重要港口在內。)剛建立的王權。 有人提到他跟巴紮和巴盧安的關係,一般都認為這兩個人就是那次幾乎斷送亨利三世的兄長弗朗索瓦公爵性命的陰謀的主犯;有人提到薩爾賽特在這次預審中怎麼憑他的機智逃過了刑輪、絞架和活活燒死犯人的柴堆,在這些刑具和柴堆的上方,還飄散著他的同謀犯的血腥氣;洛林人說,唯有他一個人,費盡心機招了假供,騙過法官,以至德·安茹公爵為了追根究底,暫時赦免了他,把他押解回國,沒將他在安特衛普或布魯塞爾就地處決。當然,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但在他用假供換來的這次押解途中,他曾經指望他的同黨會來劫救;對他來說,不幸的是他沒料到負責押解他這名重犯的竟是德·貝利埃弗爾先生,一路防範得如此嚴密,西班牙人也好,洛林人也好,天主教聯盟(即德·吉茲公爵在一五七六年組成的神聖聯盟。它表面上是為了反對新教徒,保衛天主教,真實目的是企圖推翻法國國王亨利三世,由德·吉茲家族登上王位。)的人也好,到了一法裡以外,就准也沒法再接近了。 在監獄裡,薩爾賽特抱著希望;在拷問時,他抱著希望;上了囚車。他還是抱著希望;到了行刑臺上,他仍然抱著希望。這並不是說,他缺乏勇氣或者缺乏忍受的力量。他是那種生命力非常旺盛的人,為了保衛自己,會以驚人的頑強和毅力,抵抗到生命的最後一息。這種頑強和毅力,是中等資質的人光靠人力所無法企及的。 薩爾賽特的這個一直糾纏在腦海裡的想法:國王並不比老百姓知道得少些。 至於卡特琳,她焦慮不安地盯著那不幸的年輕人,看著他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但她畢竟離得太遠,看不清他的視線朝著哪個方向。也看不清他的目光在不停地轉動。 犯人一到,人群中就像施過魔法似的一層高一層地出現了許多層由男人、婦女和小孩組成的人牆;每當流動的人牆中閃過一張新的臉,薩爾賽特的眼睛就會把它攫住,在一秒鐘內,他已經把跟這張臉有關的一切想了一遍;一秒鐘,對這個神經高度興奮的人就好比一小時,時間對他是那麼珍貴,他的任何一點失誤都將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價。 在多少個匆匆一瞥以後,在他閃亮的目光一次次射向那些陌生的臉以後,薩爾賽特又變得沮喪起來,不再去看人群了。 這當兒,劊子手開始抓住他,把他的腰部捆在行刑台的中央。 擔任執刑官的短袍刑事長官唐雄已經做了個手勢,兩個弓箭手立即穿過人群去牽馬。 倘若換一個場合,或者倘若這兩個弓箭手不是去牽馬,那末他們休想在這密密麻麻的人堆裡挪動一步;可是人們知道這兩個弓箭手是去幹什麼的,大家都拼命擠,讓出一條通道來,就像在擁擠的戲院裡,觀眾總還是能給扮主要角色的演員讓出一點空檔來一樣。 在這時候。王室包廂的門口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聲音,掌門官掀起掛毯,通報國王陛下。布裡松庭長和四位推事求見,其中一位是本案的首席推事,他們希望能榮幸地就處刑事宜面陳國王。 「好極了,」國王說。 隨後他向卡特琳轉過身來,繼續說: 「嗯,我的母親,您要感到滿意了吧?」 卡特琳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傳這幾位先生進來,」國王說。 「陛下,請您開恩,」儒瓦約茲請求說。 「說吧,儒瓦約茲,」國王說,「只要不是給犯人說情……」 「您放心,陛下。」 「我聽著。」 「陛下,有一樣東西對我們兄弟倆,尤其是對我特別刺眼,看了十分難受,這就是紅袍和黑袍;所以,請陛下開恩讓我們走吧。」 「怎麼,您對我的事兒這樣不感興趣,儒瓦約茲先生,您在這個時候想走!」亨利叫起來。 「哪兒的話,陛下,凡是跟您有關的事,我都是深感興趣的;可我是個不中用的人,碰到這種事,連最軟弱的女人也比我剛強。我看一回行刑,總得難受七八天。我弟弟,我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經常愁眉苦臉;打這以後,宮廷裡差不多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的笑聲。您想,這可憐的盧佛宮裡已經這麼陰沉,要是我再給它添上幾分淒涼,會變成個什麼樣兒哪。因此,您就開個恩吧,陛下……」 「你要離開我,安納?」亨利帶著一副難以形容的愁容說。 「喲,陛下!您要得太多了;河灘廣場上行刑,那是報復加表演,多精采的表演!您跟我正好相反,對過些最感興趣;可您覺得復仇和表演還不能讓您滿足,還要拿您朋友的懦弱來取樂。」 「留下吧,儒瓦約茲,留下吧;你會看到這是很有趣的。」 「我並不懷疑這一點;我倒是擔心,正如我對陛下說的,興味太濃會叫我受不了;那麼,您俯允了,是吧,陛下?」 儒瓦約茲抽身要向門口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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