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宣讀官話音剛落,被擋在瑞士兵和士兵們的人籬後面的人群中間,起了一陣波動,猶如一條巨蛇的身子在膨脹著,扭曲著。

  這是什麼意思?」最安靜的那堆人裡,有人自語似地問:「准是又在搗什麼鬼!」

  「嘿嘿!這番安排是為了阻攔我們進巴黎,准是這麼回事,」方才以那麼奇怪的忍耐功夫對加斯科尼人的無禮。逆來順受的騎士,壓低聲音對同伴說,「這些瑞土兵,這個宣讀官,這些路障,這些號角,全是沖咱們來的:憑良心說,我為此感到驕傲。」

  「讓開!讓開!你們那邊幾個!」帶隊的軍官喊。「真是活見鬼!你們不看見你們把那些有權叫開城門的人的路都擋住了嗎?」

  「他媽的!我知道咱們中間有一個進了城,這兒所有的市民還都得撂在他跟柵欄門中間呢。」那加斯科尼人一邊說,一邊用胳膊肘推開人群往外擠,他的粗魯的反駁,曾經引起過羅貝爾·布裡凱師傅對他的讚賞。

  事實上,他也確實是一轉眼就已經到了瑞士兵用兩堵人牆築成的通道上了。

  您可以想像得到,那一雙雙眼睛當時是怎樣急切而又好奇地投向一個原來被命令待在外面,現在卻倍受優待地跑到裡面去的人。

  可是加斯科尼人對所有這些羡慕的眼光都無動於衷,他傲慢地挺立著,渾身肌肉隔著瘦小的綠色緊身短襖全都鼓了起來,活像一股股繩子被裡面一個搖手柄繃緊著。枯癟的手腕,瘦骨嶙峋,足足有三寸露在磨得發毛的袖口外,目光清澈,一頭黃色的鬈髮,也許是天生的,也許是偶然的,因為這顏色裡足有十分之一是塵土的顏色。他的腳大而靈活,有著像麂子一樣的踝子骨,動作矯健有力。他的一隻手上,僅僅這一隻手上,戴著一隻繡花皮手套,當初他看到自己居然要來保護這比自己的皮膚還要粗糙的皮子,不免也曾感到十分驚奇。另一隻手擺弄著一根榛木棒,他四下裡看了一眼,隨後認定我們前面說過的那位軍官是這隊人中最重要的人物,就徑直向他走去。

  軍官先對他端詳了一會兒,才開口對他說話。

  加斯科尼人絲毫也沒有感到局促不安,也照他的樣端詳著他。

  「您好像把帽子給掉了?」軍官對加斯科尼人說。

  「對,先生。」

  「掉在人堆裡了?」

  「不,我剛才收到我的情婦一封信,我正在離這兒四分之一法裡(法國古代長度單位,約合四公里。)的河邊看信,他媽的!突然間一陣風吹走了我的信和帽子。我跑去追信,儘管我的帽子上那個鈕飾是顆鑽石。我抓住了信,可當我再去追帽子的時候,風把它帶到了河面上,河水又把它帶到巴黎!…它會讓哪個窮鬼發財的,那真是太好了!」

  「這麼著,您就光頭了?」

  「難道巴黎買不到帽子嗎?他媽的,我想買頂更漂亮點兒的,還要安上一顆比前一顆大一倍的鑽石。」

  軍官令人難以覺察地聳了聳肩膀,可是,這一動作儘管難以覺察,也沒逃過加斯科尼人的眼睛。

  「怎麼啦?』他問。

  「您有通行證嗎?」軍官問。

  「當然有一張,不止一張,是兩張。」

  「有一張合格的就夠了。」

  『可我沒看錯吧,」加斯科尼人圓睜一雙大眼,繼續說,『啊! 不,他媽的!我沒看錯,我是榮幸地在跟德,盧瓦涅克先生說話。

  「可能是吧,先生,」軍官冷冷地回答,顯而易見對方認出他並不叫他感到高興。

  「是德,盧瓦涅克先生,我的同鄉!」

  「我沒說不是。」

  「我的表兄!」

  「行啦!您的通行證?」

  「在這兒。」

  加斯科尼人從手套裡抽出半張很巧妙地剪下的卡片。

  「請跟我來,」盧瓦涅克說,並沒有看證明,「您和您的同伴,如果您有同伴的話,我們耍檢驗一下通行證。」

  他走向城門旁的哨卡。

  光著頭的加斯科尼人跟在後面。

  另外五個人又跟在光頭的加斯科尼人後面。

  第一個穿著一副華麗的護胸甲,做工極其精美,簡直叫人會相信這是本弗尼托·切利尼親手製作的。不過,因為這副護胸甲的式樣有點過時了,這種華麗贏得的不是讚美而是訕笑。

  穿著這副護胸甲的人,他渾身上下的打扮,確實再沒有一處地方能跟這件招眼的胸甲的幾乎是皇家氣派的華美相稱的了。

  緊跟在後的第二個人,帶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胖墩墩的跟班。主人又瘦又黑,活像是堂·吉訶德的先驅,而跟班也可以說是桑科的先驅。

  第三個過來的,懷裡抱著一個十個月的嬰兒,後面跟著一個女人,兩手緊緊拽住他的腰帶,另外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四歲,一個五歲,緊緊拉著那女人的裙子。

  第四個,一瘸一拐地走了上來,腰間掛著一柄長劍。

  未了一個殿后的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騎著一匹黑馬,身上滿是塵土,但看得出是匹名種馬。

  跟其他的人一比,他就像個君王。

  這個年輕人為了不超過同伴們,只得執轡緩行,而且,說不定他心底裡也並不樂意離他們太近,所以在老百姓築成的人牆盡頭逗留了片刻。

  就在這一刻,感到有人拉他的劍鞘,他身子朝後傾側了一下。

  拉他劍鞘來引起他注意的是個黑頭發的年輕人,目光炯炯有神,個子不高,身材纖細優雅,雙手戴著手套。

  "有何貴幹,先生?」我們的騎士問。

  "先生,請您幫個忙。」

  「請說吧,不過,請快點說。您看到的,他們在等我呢。』

  「我要進城,先生,需要馬上進城,您懂嗎?…您呢,只有一個人,需要一個跟您的風采相稱的年輕侍從。」

  「嗯?」

  「嗯!咱倆有來有往,您幫我進城,我給您當侍從。』

  「謝謝,」騎士說,「可是我並不想要任何人來侍候我。」

  「連我也不要?」年輕人問,臉上的笑容是那麼奇怪,騎士覺得他原想用來把自己的心包起來的那層冰融化了。

  「我的意思是說,我沒有能力讓人侍候我。」

  「是的,我知道您並不闊綽,埃爾諾通·德·卡曼日先生。」年輕的侍從說。  -

  騎士哆嗦了一下,不過,那小夥子沒去注意這一下哆嗦,繼續說下去:

  「因而我們不談工資,相反地,如果您同意我的要求,接受報酬的將是您,酬金要比您為我做的事高出一百倍,所以,您就讓我侍候您吧,我請求您,要知道,這請求您的人有時是發號施令的。」

  年輕人握了一下他的手,對一個侍從來說這是個過分親昵的表示,隨後他轉過身來,面對我們前面已經提到過的那隊騎士,

  「我要進城,」他說,「這是最要緊的,至於您,梅納維爾,不管用什麼辦法,您也得進城。」

  「您就是過去了,事情也不算成功,」紳士回答說,「還得他看見您。」

  「哦!您放心,既然我能過這道城門,他就會看見我。」

  「別忘了約定的記號。」

  「兩個手指按在嘴唇上,對不對?」

  「對,現在讓天主保佑您吧!」

  「好吧!」黑馬的主人說,「侍從先生,我們算定下來了嗎?」

  「我來了,主人,」年輕人回答。

  說著,他輕捷地縱身上馬,他的夥伴等他在身後坐定,就策馬向前去,跟另外五個會合,他們正忙著出示通行證,證實他們進城的權利。

  「他媽的!」羅貝爾·布裡凱說,他的眼睛方才一直沒有離開過他們,「來了一窩加斯科尼人,要不是這樣的話,讓鬼把我逮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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