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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軟禁的第二天(2)


  「那您信仰哪一個宗教,夫人?」費爾頓雖然竭力自我克制,但依然露出無法全部掩飾的驚詫問道。

  「我會說的,」米拉迪假裝慷慨激昂地大聲說,「但要等到我為我的信仰受盡痛苦的那一天。」

  費爾頓望著米拉迪,他的眼神告訴她,她剛才僅用此一句話,就為自己打開了整個廣延的空間。

  但是青年軍官沉默無語,一動不動,唯有他的眼神在說話。

  「我現在陷入了我仇敵的手掌,」米拉迪採用她熟悉清教徒慣用的激情語氣繼續說,「唉,就讓上帝拯救我吧,或者讓我為上帝去死吧!這就是我要請您向溫特勳爵轉告我的答覆。至於這本書,」她用指尖指著宗教禮儀書接著說;但她沒有碰到書,似乎碰一下就會受玷污,「您可以將這本書帶回去,可以留著您自己用,因為您無疑是溫特勳爵的雙料同謀犯,即既是他實施迫害的同謀犯,又是他信仰邪說的同謀犯。」

  費爾頓一言未答,帶著他早先表現出的同樣蔑視拿起書,若有所思地走出門。大約晚上五點鐘,溫特勳爵又來了;整整一天裡,米拉迪有時間制訂她的行動計劃;所以她以重占全部優勢的女人架勢接了溫特勳爵。

  「似乎,」男爵在米拉迪對面的一張扶手椅上坐下來,雙腳懶洋洋地伸在火爐上,「似乎我們做了一件小小的違背宗教的事!」

  「您想說什麼,先生?」

  「我想說自從我們上一次見面後,我們都改換宗教了;您是不是又心血來潮嫁給了信仰耶穌教的第三個丈夫呢?」

  「請您講清楚,勳爵,」女囚神情莊重地說,「我要正告您,您的話我全都聽見了,但是我聽不懂。」

  「那麼說,您就是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我更喜歡您這樣,」溫特勳爵冷笑著說。

  「這肯定更符合您的原則,」米拉迪也冷冷地說。

  「噢!坦率地告訴您,這對我都完全一樣。」

  「噢!您不必承認您對宗教的這般冷漠,勳爵,您的放蕩行為和您的罪惡會去證實的。」

  「謔!您竟然談起放蕩行為,墨莎琳夫人①,您竟談起罪惡行為,麥肯貝思夫人②!要不是我聽錯了,要不,說真的,您就太厚顏無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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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墨沙琳,羅馬皇帝克勞德的皇后,但她獨斷專橫,生活極端放蕩,甚至墮落到充當妓女。

  ②麥肯貝思,北蘇格蘭莫裡地區最早統治者;後成為莎士比亞悲劇中的女主人公。她殺死北蘇格蘭王自稱女王,成為殘忍歹毒的女人的象徵。


  「您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您知道有人在聽我們的談話,先生,」米拉迪冷靜地回敬說,「您是想激起您的獄卒和您的劊子手的興趣來對付我。」

  「我的獄卒!我的劊子手!唷,夫人,您以詩人的口吻在說話,昨天的喜劇又變成今晚的悲劇。不管怎麼說,八天之後,您就要去您該去的地方,到那時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不光彩的任務!褻瀆宗教的任務!」米拉迪帶著受害者的激憤向她的審判人挑釁說。

  「我相信,我以名譽擔保,」溫特勳爵站起身說,「我相信壞女人變瘋了。得啦,得啦,請您冷靜,清教徒女士,要不我就派人將您關進單人黑牢。天哪!是我的西班牙葡萄酒讓您暈頭啦,是不是?不過請放心,這種醉意沒有危險,不會有什麼後果。」

  溫特勳爵嘰嘰咕咕地走了出去,在那個時代,這是一種騎士派頭的習慣。

  費爾頓確實躲在門後,他對這一場全部談話聽得一字不漏。

  米拉迪事先估計很準確。

  「好啦,走開!走開!」她對她小叔子嚷道,「正相反,後果就到了,不過,蠢東西,不到你躲不開的時候你是看不到的。」

  沉默重新降臨,兩小時又過去了;有人拿來了晚飯,來人發現米拉迪正忙於大聲祈禱,這祈禱是她從第二個丈夫的一位老傭人那裡學來的,那個老傭人是清教徒中最最嚴肅的清教徒。她似乎心醉神迷,對她周圍發生的一切好像不屑一顧。費爾頓示意來人不要打擾她,等一切就緒,他帶著士兵無聲無息地走出門去。

  米拉迪知道她可能受人窺視,所以她將祈禱一直做到底,她似乎覺得門口站崗的哨兵沒有同步走開,好像在聽她祈禱。

  此時,她沒有更多可求,站起身來,坐到桌邊,少許吃了一點,又喝了點水。

  一個小時後,來人撤走餐桌,但米拉迪發現,這一次費爾頓沒有陪士兵一起來。

  他害怕經常看到米拉迪。

  米拉迪轉向牆微笑了,這微笑中飽含一種取勝的喜悅,僅僅這——笑就披露了她內心的活動。

  她又讓時間流走半小時。此時,這座古老的城堡一片寂靜,只聽見大海長浪永恆的低吟,那是大西洋的博大呼吸;米拉迪用她那清亮的、和諧的、顫動的嗓音,開始吟唱當時清教徒十分流行的這首聖詩的第一節:

  上帝呀!如果你捨棄我們,

  是為了看看我們是否堅強。

  但隨後又是你用天主的大手,

  賜於我們的努力以榮光。

  這幾句詩不是很完美,甚至還談不上美;不過人人都知道,耶穌教徒們不是以詩自鳴得意的。

  米拉迪一邊唱一邊聽:她聽出門口的衛兵站著不動了,似乎變成了石頭人。於是她能判斷出,她的吟誦產生了效果。

  她又以不可言狀的虔誠和感情繼續唱下去;她仿佛覺得那聲音從拱廊下向遠方飄去,宛若一種神奇的魔力就要軟化獄卒的心腸。其時,站崗的那士兵似乎虔誠于天主教,他被這種魔力攪得心緒不寧了,於是隔著門喊起來:

  「請住口,夫人,」他說,「您唱的詩聽起來太悲慘,像是一首傷心曲,除了答應在這兒站崗,又要在這兒聽這種鬼東西,真叫人站不下去了。」

  「別說話!」一個嚴肅的聲音說;米拉迪聽得出那是費爾頓,「你管什麼閒事,混蛋!有誰吩咐過你不讓這個女子唱詩的?沒有嘛,別人命令你看著她,如果她企圖逃跑,你就向她開槍。站你的崗吧!假若她要逃跑,你就開槍打死她;執行命令要一絲不苟。」

  一種無法形容的得意使米拉迪滿面春風,但這種得意猶如一束閃電稍縱即逝;她以似乎沒有聽見她隻字未漏的剛才的對話,用魔鬼投進去的全部魅力、全部音域和全部誘惑賦於她的嗓音接著唱道:

  對於諸多淚水和諸多痛苦,

  對於我的流放和我的刑具,

  我以我的青春和祈禱償付,

  上帝會算出我遭受的悲楚。

  這個出奇的激越、飽含崇高熱情的聲音,使這類聖詩中生硬而無文彩的詩句平添了一種魔力和一種表現力,這種魔力和這種表現力,就連最狂熱的清教徒在自己教友的唱詩中也罕有發現,他們必須施展其充滿想像的全部才華才能使這種魔力和這種表現力變得同等光彩華麗,所以,費爾頓以為聽到正在安慰火爐中的三位希伯萊人的天使歌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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