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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厄運(2)


  軍官照看著將包裹行李在車廂後仔細拴牢,事情完畢,他在米拉迪身旁坐下,重新關上車門。

  車夫不待任何命令,毋需向他指定開往地點,便立刻策馬飛奔,鑽進城裡的大街小巷。

  一種如此奇特的接待對於米拉迪來說,應該是一項充分考慮的內容;再加之她發現年輕軍官似乎無興交談,她便倚進車廂一角,一項一項地審視著腦海中出現的全部推測。

  但是,一刻鐘過後,驚於路途很長,她便側向車門,想看一看她被拉到何處。她已瞧不見房舍,只見那一排排樹木仿佛是爭先恐後的高大黑色幽靈,在黑暗中奔跑。

  米拉迪一陣瑟縮。

  「我們已不在城區了,先生,」她說。

  青年軍官沒有說話。

  「如果您不告訴我將我帶到何處,我就不再往前走了;我把話先跟您說了,先生。」

  這種威脅沒有獲得任何回答。

  「哦!這太武斷了!」米拉迪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的呼叫,馬車照舊飛速滾動;軍官宛同塑雕。

  米拉迪逼視軍官,表情可怕,這表情於她的臉部所特有,而且少有不產生其效果的;憤怒使她的雙眸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年輕人不動聲色。

  米拉迪欲打開車門跳下去。

  「當心,夫人,」年輕人冷冷地說,「您跳下去會自己摔死的。」

  米拉迪於狂怒中複又坐下來;軍官這一次倒側過身望著她。他似乎很驚奇:不久前他看到的那張臉是那樣的美,現在因憤怒而走形了,幾乎變成了醜陋鬼。奸詐的女人省悟到,讓人如此穿透靈魂地看著她,她就自我失敗了;於是她重又恢復面部線條,用訴苦般的聲音說:

  「看在上蒼的份上,先生!求求您告訴我,您這樣粗暴地對待我,我該將這歸咎於您本人,您的政府還是某個仇敵呢?」

  「我對您沒有任何粗暴呀,夫人,您所遇到的情況很簡單,我們對在英國下船的所有的人,這都是被迫採取的一項措施喲。」

  「那麼您不認識我,先生?」

  「我第一次榮幸地見到您。」

  「請您以名譽擔保,您沒有任何恨我之由吧?」

  「絕對沒有,我向您發誓。」

  年輕人的話語中充滿著諸多泰然、冷靜,乃至溫和,終使米拉迪放心了。

  終於,大約行了一小時,馬車在一道鐵欄前停下了,鐵欄內,一條凹道通向一座孤零零的、堅實的、外觀森嚴的城堡。這時,由於車輪在一片細沙上打轉,米拉迪聽見一陣深邃的轟鳴,她辨出那是剛剛撞擊懸崖的海濤聲。

  馬車經過兩道拱門,最後停在一個陰森的方院裡;車門幾乎剛打開,年輕人便輕捷地跳下地,向米拉迪伸出手,米拉迪也就趁勢扶其掌,相當鎮定地下了車。

  「雖然,」米拉迪環顧四周,又笑靨和藹地將雙眸轉向年輕人,「雖然我是囚犯了,但是不會太久的,我相信這一點,」她又補充說,「我的良知和您的禮貌就是我相信的擔保,先生。」

  儘管如此恭維,如此奉承,軍官概不作答,而是從他腰帶上抽出長官們在軍艦上使用的那種小銀哨,用三種不同的音響連吹三次,這時,走出幾個大兵來,卸掉汗氣騰騰的馬,將馬車拉進一個車庫裡。

  隨後,軍官依然帶著同樣穩重的禮貌,請他的女囚走進屋。而女囚也依然帶著同樣微笑的臉,挽著他胳膊,和他一起走進一個矮拱門,這座門連著一個隻在盡頭才有燈的拱形洞,再通向一條圍著石棱轉的石階梯;他們停在一扇堅實的大門前;年輕人拿出隨身帶的一把鑰匙,插進鎖孔裡,順著鉸簧使勁地轉一下,專供米拉迪用的房間打開了。

  女囚只一眼,就把房間一覽無餘地掃遍了。

  這是一間臥室,室中家具對於一間牢房來說顯得很乾淨,對於自由人的住宅來說,顯得很嚴肅;但是,窗鐵條和門外的鐵閂毫不客氣地定為監獄專用了。

  這個女人雖然飽經過最嚴酷的環境磨煉,但她的精神力量還是頓時棄她而去;她倒進一張扶手椅,叉著雙臂,垂著腦袋,隨時等著看到有位法官進來對她審問。

  可是,無人進來,只有兩三名海軍士兵送來行李和箱子,將它們放到一個牆角落,然後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軍官帶著米拉迪先前常見的平靜,指揮著所有這些區區小事,他本人不說一句話,只是擺擺手或吹下哨子讓士兵服從他。

  可以這樣說,在這位軍官和他的下屬之間,口頭用語似乎不存在,或者說是多餘的。

  米拉迪終於再不能長時忍受了,她打破沉默說:「看在上蒼的份上,先生!」她大聲道,「發生的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嗎?請您打消我的胡思亂想吧!任何危險我都預料了,任何不幸我都考慮了,我有勇氣去承受。我現在在何處?為什麼在這兒?如果說我是自由的,為什麼會有這些鐵窗條和這些鐵閂門?如果我是女囚犯,我犯了什麼罪?」

  「您在這裡,是在一套專供您的房子裡,夫人。本人受命前往海上接您,將您領到這個城堡裡。現在我相信,那個命令我已履行了,而且在履行過程中,我既保持了一名軍人的嚴肅,又做到了一名紳士的禮貌。我在您身邊應該盡的責,至少到現在就要結束了。餘下的事就由另一個人負責了。」

  「另外一個人,他是誰?」米拉迪問道,「您就不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一陣很響的馬刺聲;又傳來幾陣說話聲,但隨即又消失了,最後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靠門走來了。

  「那個人,他來了,夫人,「軍官一邊說一邊亮起通道,同時帶著敬意和順從站在一旁。

  在這同一時刻,門打開了;一個男子出現在門欄邊。

  這個人沒有戴帽子,身體一側掛著劍,手指間捏著一條手絹。

  米拉迪像是認識人影中的這個人,她用一隻手撐在扶手椅的扶手上,向前探著頭,似乎要預先確證一下她是不是認識這個人。

  這時,那個新來的人緩緩走上前;隨著他向前走進燈光照射的光圈時,米拉迪不由自主地後退了。

  緊接著,她不再有任何懷疑了。

  「什麼!我的兄弟!」她帶著無以復加的驚恐大叫道,「是您!」

  「不錯,漂亮的夫人!」溫特勳爵半禮半嘲地招呼道,「是我呀。」

  「這麼說,這城堡?」

  「是我的。」

  「這個房間呢?」

  「是您的。」

  「那我就是您的女囚羅?」

  「差不多。」

  「這是濫施淫威!」

  「不要先下結論嘛;咱們坐下來,就像叔嫂之間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隨後,他轉向門,看到青年軍官在等候他最後的命令:「好啦,」他說,「我謝謝您,現在嘛,您走吧,費爾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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