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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訴訟代理人家的一頓晚餐(2)


  科克納爾先生沒有將家系推算得太遠,而是從大立櫃上收回憂鬱的目光,轉而望著波托斯,只是說:

  「我們的表弟閣下在出征起程前,一定會賞光和我們吃頓飯吧,是不是呀,夫人?」

  這一次,波托斯感覺到整個胃區受到一擊;看上去,科克納爾太太也並非無動於衷,因為她要開口說話了:

  「倘若我們的表弟發現我們虧待他,他就不會再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在巴黎住的時間太少了,所以,來看我們的時間也就太少了,因此,在他動身前,我們不能要求他將幾乎可能支配的所有時間都給我們。」

  「哦!我的雙腿,我可憐的雙腿啊!你們都到哪兒去了?」

  科克納爾喃喃地說,他竭力微笑著。

  就在波托斯希冀的美餐受到攻擊時,科克納爾太太給他送來這番解圍的話,這種救援使火槍手對他異常感激。

  晚餐時間馬上就到了。大家步入餐廳,那是一間位於廚房對面的陰暗的房間。

  辦事員們似乎早就聞到了家中不尋常的香味,一個個像守時的軍人,各自手拿小方凳,隨時準備就坐。人們首先看到的,他們的下巴嚇人地扭動起來。

  「該死的!」波托斯瞅一眼三個饑餓鬼暗自說;可以想像到,小通信員是不許享受這頓莊嚴用餐榮譽的。「該死的!假如我是表哥,這樣的饞鬼我一個也不留,簡直像六個星期沒吃飯的掉進大海的餓死鬼。」

  科克納爾坐著輪椅,由科克納爾太太推著走進來;波托斯這時走上前,幫她將其丈夫一直推到餐桌前。

  科克納爾一進餐廳,就學著小辦事員那模樣,鼻子和下巴統統扭動起來。

  「啊!啊!」他連叫兩聲,「真是誘人的濃湯呀!」

  「真見鬼,他們從濃湯裡聞到什麼特別的味道啦?」波托斯一見淡淡的、滿滿的,但卻非常渾渾的熱湯說;稀少得可數得出的幾片面包皮,猶如群島中的幾個孤島,飄浮在湯麵上。

  科克納爾太太啟唇一笑,接著一個示意,大家匆匆忙忙坐了下來。

  科克納爾先生第一個受用濃湯,其次是波托斯,然後,科克納爾太太才盛滿自己的湯盤,最後,她將落底的面包皮分給迫不急待的辦事員。

  就在這時,餐廳的大門吱地一聲自動打開,通過半開半掩的兩扇門隙中,波托斯瞥見不能參加盛宴的小辦事員,正頂著從廚房和餐廳飄逸出的雙重美味在啃他的麵包呢。

  湯用畢後,女傭端來一隻白煮老母雞,豪華盛宴,使食客們膨脹了的眼皮,似乎隨時就可裂開。

  「看得出來,您很愛您的親屬,科克納爾太太,」訴訟代理人帶著一種近乎淒然的微笑說;「這確實是您奉獻給您表弟的一份殷勤。」

  可憐的老母雞是瘦弱的,裹一張帶有細毛茬的厚皮,儘管骨頭用足了力氣,但從沒有刺穿它。尋摸這樣一隻雞,大概花了很長時間了,最後才在雞架上找到躲起來等著壽終正寢的它。

  「見鬼!」波托斯尋思道,「真掃興!我是敬老的,我不注重把老的東西拿來煮或烤。」

  於是,他掃視四周,看看他的意見是否獲得贊同;然而,一切和他的想法相反,他看到的只是一雙雙發亮的眼睛,早就在吞噬著這只崇高的但卻遭他鄙視的老母雞了。

  科克納爾夫人把雞盤拉向自己跟前,靈巧地拆下兩隻烏黑的大爪,放進她丈夫的餐盤;切下雞脖連同雞頭放在一邊留給自己;撕下一隻翅膀送給波托斯;然後,幾乎把所有剩餘遞給剛才端雞來的女傭,就在火槍手還沒來得及審視按各自的性格和脾氣所感受的沮喪,以及給一張張面孔帶來的變化,那只幾乎完整撤下的雞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下一道菜不是小嫩雞,而是一盤蠶豆送上餐桌了。這是一個大餐盤,盤子裡,擺著幾塊裝模作樣的羊骨頭,一眼看上去,人們還以為藏有幾塊羊肉呢。

  不過,辦事員們沒有被這種假像所蒙蔽,一副副悲傷相變成了無可奈何的模樣。

  科克納爾太太帶著一個良家婦女的穩重,將這道菜分給了年輕人。

  輪到上酒了,科克納爾拿過極小的粗陶瓶,為每位年輕人的杯子裡倒上三分之一的葡萄酒,又給自己的杯子斟上差不多的量;然後,隨即將瓶子遞給波托斯和科克納爾太太。

  年輕人在這三分之一的酒中倒滿水,然後,他們喝到一半時,又把杯子裝得滿滿的,並且一直這樣幹下去;待到用餐結束時,他們喝的酒,就從紅寶石般的鮮紅色變成了黃玉般的淺黃色。

  波托斯膽怯地啃著他的雞翅膀,當他感到桌底下訴訟代理人太太的膝蓋總來觸碰他的膝蓋時,他為之一顫。他也將倍受珍惜的這種葡萄酒喝了半杯,他品出這是蒙特勒伊產的難喝的酒。訓練有素的味覺真厲害。

  科克納爾先生瞅他猛灌這種純葡萄酒,長歎一聲。

  「您能多吃些這蠶豆嗎,我的波托斯表弟?」科克納爾太太說;而那口氣的意思卻是:請相信我,不要吃那東西。

  「見鬼去,我才不嘗那玩意!」波托斯囁嚅著。接著,他又大聲說:

  「謝謝,我的表姐,我已不餓了。」

  隨後是一陣沉默:波托斯不知所措,訴訟代理人則喋喋不休地說著:

  「啊!科克納爾太太!我祝賀您,你的這頓晚餐是一桌名符其實的盛宴。上帝啊!我曾吃過嗎!」

  科克納爾先生早就喝完了他那份湯,一對烏黑的雞爪,以及那僅有一丁點肉的一根羊骨頭。

  波托斯以為別人在誆他,於是開始吹鬍子皺眉頭;而科克納爾太太的膝蓋則輕輕地囑咐他要耐心。

  這一陣沉默,這一陣中斷上菜,對於波托斯難以理解,但對辦事員們則意義重大:隨著訴訟代理人的一個眼色,訴訟代理人太太的一絲微笑,他們從桌旁慢慢站起身,又磨磨蹭蹭疊好自己的餐巾,然後躬身一禮走出餐廳。

  「走吧,年輕人,去一邊幹活一邊消化消化。」訴訟代理人鄭重地說。

  辦事員們走後,科克納爾太太站起身,從一個碗櫥裡拿出一塊奶酪,一些木瓜甜醬,以及一塊她用杏仁和蜂蜜親手做的蛋糕。

  科克納爾眉鋒緊蹙,因為他看見拿出的菜太多了;波托斯則緊鎖雙唇,因為他看到沒有什麼晚餐可吃的。

  他看看那盤蠶豆還在不在,那盤蠶豆早就不在了。

  「明顯是頓盛宴呀,」科克納爾在他椅子裡一邊騷動一邊大聲說,「名符其實的盛宴呀,epuloeepularum①;真像是盧庫魯斯在盧庫魯斯家裡用晚餐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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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語,即珍饌佳餚。

  ②盧庫魯斯,前一一七一前五十六年,古羅馬統帥,此人對烹調極有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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