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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10章 比西怎樣去尋找夢境

  比西怎樣去尋找夢境,卻越來越相信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比西同安茹公爵正在回家的途中,兩個人都在沉思:公爵害怕這場激烈的爭吵會帶來的後果,他是有點被比西逼著才去爭吵的;比西則全部心思都放到昨晚所發生的事件上。

  比西對安茹公爵說了許多好話,恭維他表現出有堅強的毅力,然後回家去了。他一邊回家一邊想:「總之,可以肯定的是,我遭到襲擊,被人打倒,受了傷,因為我現在還感覺得出右邊有一個十分疼痛的傷口。我在打架的時候,明明看見日內勒王宮的牆壁和巴士底城堡的築有雉堞的塔樓,就像我現在看見小廣場的十字架一樣。我受襲擊的地方是在巴士底廣場,在圖內勒王宮稍前面一點,聖卡特琳街和聖保羅街之間,因為我當時是去聖安托萬郊區取納瓦拉王后的信。我就是在那裡受到襲擊的,那裡附近有一扇開有小窗眼的門,門在我的背後關上以後,我就是從小窗眼裡望見臉色十分蒼白而雙眼炯炯發光的凱呂斯。然後我發現我在一條小徑上,小徑盡頭有一道樓梯。我只覺得我踏上了第一級樓梯,然後一個趔趄我撞倒在樓梯腳下。我昏了過去,接著就開始做了一場大夢,後來一陣涼風把我吹醒,我發現自己躺在聖殿修院的濠溝邊上,圍著我的有一個修士,一個屠夫和一位老大娘。」

  比西繼續想:「現在,問題是為什麼別的夢我很快就完全忘記了,而這一個夢離做夢的時間越遠,我就越記得清楚?這真是一個謎。」

  這時候他到了他的公館門口,他停了下來,背靠著牆,閉上了眼睛。

  他對自己說:「見鬼!一個夢不可能在心中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我看見那間有人物掛毯的房間,我看見繪了畫的天花板,我看見我躺在上面的那張橡木雕花床,床上掛著金線白錦緞幃幔;我看見那幅畫像,我看見那個金髮女郎;我只不能確定女郎和畫像是否一回事;最後,我還看見了那個大夫的善良而和悅的面孔,大夫是被人綁著眼睛帶到我的床前來的;這一切,作為跡象是夠多的了。讓我們從頭再重述一遍:一張掛毯,一個天花板,一張雕花的床,金線白錦緞幃幔,一幅畫像,一個女郎和一位大夫。好啦!好啦!我必須把這一切都找出來,如果我不找出來,我就不算是一個人。」

  比西又想:「要做好這件事,首先必須穿著一套合適的夜遊人服裝,然後向巴士底進發!」

  對於一個人來說,昨夜差點兒在某個地點遭到暗殺,第二天在幾乎相同的時刻又到那同一地點去勘察,這樣的決定是不大合理的,然而比西就採取了這樣的決定。他回家上樓,叫一個略懂一些外科知識的僕人給他把繃帶結紮好,以保證他的傷口能收回;然後穿上一對高到大腿的長靴,拿了一柄最堅固的劍,披上斗篷,登上馱轎,叫人抬他到西裡國王街去,到了那裡他走下轎子,命令手下人在這裡等他,他一個人沿著聖安托萬街,向巴士底廣場走去。

  當時大約是晚上九點鐘;宵禁的鐘聲已經響過,巴黎街道上空無一人。由於白天曬過一陣子太陽,氣溫轉暖,帶來了解凍,巴士底廣場上的冰水塘和泥潭都變成了湖泊和深淵,東一處西一處佈滿廣場,我們上面說過的那條開闢出來的道路,像河堤一樣繞著它們透達前進。

  比西在辨別方向;他尋找他的馬倒下去的地方,他自信已經找到;他根據回憶出前進和後退種種擊劍動作。他一直退到牆邊,然後仔細審視每一扇門,以便找到他倚靠在那裡的隱蔽角落,和他張望凱呂斯的小窗眼。門後面有一條小徑。仿佛命運在作弄人,四分之三的門後面都有一條小徑;不過如果我們想到在那個時代,一般市民的房子都沒有雇一位看門人,這也就不足為奇了。

  比西十分氣惱地自言自語:「真見鬼!我得敲每一扇門,得詢問每一個住戶,得花上一千埃居才能叫僕人們和老太婆們開口,然後我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這裡有五十間房子,每晚查問十所房子,我就要浪費五個夜晚;不過我必須等天氣稍為乾燥一點再說。」

  比西正在那裡自言自語的時候,忽然瞥見遠處有一道朦朧而搖曳著的亮光,由遠及近逐步過來,反映在水潭上閃閃發光,宛如大海裡的一盞標誌燈。

  這道亮光慢慢地然而不很則規地前進,不時停下來,有時偏向左邊,有時偏向右邊,有時突然打了一個趔趄像鬼火似的猛烈跳動起來,然後又恢復原狀平靜地前進,最後又像以前那樣忽左忽右地挪動。

  比西對自己說:「巴士底廣場毫無疑問是一個古怪的地方,可是管它呢,我們等著瞧吧。」

  比西為了等得更舒服一點,把斗篷往身上一裹,躲進一個門角落裡面。夜色完全漆黑,四步以外就看不見人。

  那燈光繼續走過來,像發神經病似地不停改變位置。比西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他堅信他所看見的燈光並不屬￿那種在中世紀時期使旅客嚇壞的鬼火,而只不過是一盞手提燈,由一隻手拿著,這只手連接在某個人的身體上。

  的確,等了幾秒鐘以後,比西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比西看見離他大約三十步遠有一個黑色的形體,又長又瘦像根木樁一樣,這形體漸漸有了一個人的輪廓,這個人左手持著一盞燈,有時把燈伸向前面,有時伸向旁邊,有時停在腰部。從目前情形看來,這個人似乎是醉鬼俱樂部的成員,因為只有喝醉了才能解釋他前進的路線為什麼這樣古怪地七彎八轉,才能解釋他為什麼這樣達觀地踏進泥潭和在水塘裡跋涉。

  有一次他甚至還在一潭沒有完全解凍的冰水裡滑倒,響起了一下沉重的跌跤聲,手裡的燈也隨之不由自主地從上面迅猛地落到下面來,這就使比西知道這個夜行人雙腳站不穩,剛才想另找一個重心,所以跌了一跤。

  像所有心地高尚的人一樣,比西開始對這個返歸的醉鬼有點敬重,正想走上前去幫這個被大詩人龍沙[注]稱為酒神[注]的入門子弟的人一把,忽然看見那盞燈很快地又舉了起來,說明拿燈的人雖然拿得不好,但並不像從表面上看來那樣站立不穩。

  比西嘴裡嘀咕著:「咦,看來又遇見一件怪事了。」

  那盞燈又繼續前進,看來是直接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來,他把身子再向門角縮進一點。

  那盞燈又走了十步左右,這時比西借著燈光,看見了一件怪事:拿燈的人眼睛上綁著一塊蒙眼布。

  比西說道:「真見鬼!拿著燈籠捉迷藏可是一個怪念頭,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的地面上。不好,難道我又開始做夢了嗎?」

  比西繼續等著,蒙眼人又走了五六步。

  比西說道:「天主饒恕我,我相信聽見這人在自言自語。那麼,他既不是醉鬼,也不是精神病人,他是一位數學家在思索一道數學題的答案。」

  比西為什麼這樣想,那是因為他聽見了拿燈的人自言自語的最後幾句話。

  拿燈的人喃喃地說:「四百八十八,四百八十九,四百九十;唔,一定就在這裡附近。」

  說著,這個神秘的人就用右手將蒙眼布向上一抬,看見面前是一所房子,他走到房子的門前。

  走過大門以後,他仔細地察看大門。

  他說道:「不,不是這扇門。」

  於是他把蒙眼布又放下來,繼續一邊走一邊數。

  他說道:「四百九十一,四百九十二,四百九十三,四百九十四,我找到了。」

  他又抬起蒙眼布,走到比西躲藏的那扇門隔壁的一扇門前,像察看第一扇門那樣仔細地察看那扇門。

  他說道:「嗯!嗯!這一扇很可能就是;不是,是,是,不是;這些該死的門都是一模一樣的。」

  比西心裡想:「他想的同我剛才想的完全一樣,這倒叫我敬重起數學家來了。」

  那人數學家又放下蒙眼布,繼續向前走去,嘴裡說道:

  「四百九十五,四百九十六,四百九十七,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如果我的面前有一扇門,那就一定是這一扇。」

  事實上他的面前的確有一扇門,就是比西躲在裡面的那扇;結果是那位假定的數學家抬起他的蒙眼布時,他正好面對著比西。

  比西說道:「怎麼樣?」

  那個夜行人吃驚地後退了一步:「啊!」

  比西又說:「是您!」

  陌生人喊道:「這不可能!」

  「可能是可能,不過這種情形非常少見。原來您就是那個醫生?」

  「而您就是那位貴族?」

  「正是。」

  「耶穌啊!多麼巧啊!」

  比西繼續說:「就是這位醫生昨天晚上為一個貴族包紮了傷口,這貴族的肋部吃了一劍。」

  「是右肋。」

  「一點不錯,我馬上就認出了您,您的手多麼柔軟,多麼輕快,同時又多麼靈巧。」

  「啊!先生,我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您。」

  「您到底在找什麼?」

  「我找那房子。」

  比西說道:「啊!您找的是房子?」

  「是的。」

  「您不認識這所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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