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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夫人,今天我在小間裡試過了;我走不快,感到疼痛,這是真的;可是但願我能走到盧佛宮廣場;一旦出去了,就聽天由命吧!」

  瑪格麗特托住頭,仔細想了想。

  「納瓦拉國王呢,」她故意地說,「您再沒有向我提到他,您改變信仰,是不是不想為他效勞了?」

  「夫人,」拉莫爾回答,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您接觸到了我要走的真正原因……我知道納瓦拉國王面臨最大的危險,身為法蘭西公主,陛下的全部威望也僅僅只能保住他的腦袋。」

  「什麼,先生?」瑪格麗特問;「您想說什麼,您對我說的是什麼危險?」

  「夫人,」拉莫爾聳了聳肩膀回答,「從安置我的小間裡,什麼都能聽見。」

  「這倒是真的,」瑪格麗特低聲地自言自語,「德·吉茲先生已經對我說過。」

  接著,她提高嗓門,繼續說下去:

  「好,您到底聽見了些什麼?」

  「先聽見陛下今天早晨和您的弟弟的談話。」

  「和弗朗索瓦嗎?」瑪格麗特大聲叫起來,她的臉紅了。

  「是的,和德·阿朗松公爵,夫人;接下來,您離開以後又聽見吉洛娜小姐和德·索弗夫人的談話。」

  「是這兩次談話……?」

  「是的,夫人。您結婚剛剛一星期,您愛您的丈夫,您的丈夫將要象德·阿朗松公爵和德·索弗夫人那樣來到。他會對您談他的秘密。嗯!我不應該聽這些秘密;否則我就未免太冒失了……我不能夠……我不應該……特別是我不願意這樣!」

  從拉莫爾說最後這幾句話的口氣,從他聲音中的局促不安,從他態度的窘迫,瑪格麗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啊!」她說,「您在這個小間裡聽見了那間臥房裡的所有的談話嗎?」

  「是的,夫人。」

  這句話聲音低得勉強可以聽見。

  「您想今天夜裡,今天晚上就離開,是為了不再聽下去。」

  「現在立刻就離開,陛下,如果您允許的話。」

  「可憐的孩子!」瑪格麗特用一種很特別的憐愛口氣說。

  拉莫爾預料中的是粗暴的反駁,沒想到這一句回答卻如此溫存,不免吃了一驚。他怯生生地抬起頭來,他的目光遇上了瑪格麗特的目光,而且仿佛有一股磁力似的,被王后既清澈而又深邃的目光牢牢吸住。

  「這麼說,您覺著自己不能保守一個秘密嗎,德·拉莫爾先生?」瑪格麗特和藹地說。她靠在她的椅子的椅背上,半個身子被一幅厚厚的掛毯的陰影遮住。她在享受著盡情觀察這個人的心靈的樂趣,而自己又能夠不被他所看透。

  「夫人,」拉莫爾說,「我是一個生性可鄙的人,我不相信我自己,而且別人的幸福會使我感到痛苦。」

  「誰的幸福?」瑪格麗特微笑著說,「啊!對了,納瓦拉國王的幸福!可憐的亨利!」

  「您看得很清楚,他是幸福的,夫人!」拉莫爾連忙說。

  「幸福?……」

  「是的,因為陛下同情他。」

  瑪格麗特揉著系在腰帶上的綢錢袋,把錢袋上的螺旋形的金線流蘇都揉散了。

  「這麼說,您拒絕見納瓦拉國王,」她說,「您心裡已經決定,已經打定主意?」

  「我擔心這時候會惹得國王陛下討厭。」

  「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公爵呢?」

  「啊,夫人,」拉莫爾大聲叫了起來,「德·阿朗松公爵先生,不,不;比起納瓦拉國王來,我更不願意見德·阿朗松公爵先生。」

  「因為……?」瑪格麗特問,她激動得一邊說,一邊直打哆嗦。

  「因為我儘管是個很壞的胡格諾教徒,不配做納瓦拉國王的怎心耿耿的僕人,但是我還不是個夠好的天主教徒,能夠去做德·阿朗松先生和德·吉茲先生的朋友。」

  這一回是瑪格麗特垂下眼睛了,她覺著內心深處被擊中了,發出一陣顫抖;她簡直說不出拉莫爾的話究竟是使她感到溫暖呢,還是使她感到痛苦。

  正好這時候,吉洛娜回來了。瑪格麗特遞了個服色向她詢問。吉洛娜也用眼神作了一個表示肯定的回答。她總算把鑰匙交給了納瓦拉國王。

  瑪格麗特把視線又移到拉莫爾身上,他在她面前一直猶豫不決,正如一個肉體和心靈同時都十分痛苦的人那樣,頭垂在胸前,臉色蒼白。

  「德·拉莫爾先生很自負,」她說,「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他提出一個一定會遭到他拒絕的建議。」

  拉莫爾站起來,朝瑪格麗特走了一步,打算向她行禮,表示他聽候她的吩咐;但是一陣象火燎般的劇烈難忍的疼痛使他流出了眼淚,他覺著自己快要跌倒了,連忙抓住一張掛毯才勉強支持住。

  「您瞧,」瑪格麗特朝他施過去,用雙臂扶住他,大聲說,「您瞧,先生,您還需要我!」

  拉莫爾的嘴唇勉強能夠覺察地動了動。

  「啊,是的!」他低聲說,「正如我呼吸著的空氣,正如我看見的陽光!」

  這時候,瑪格麗特的房門連著給敲了三下。

  「您聽見了嗎,夫人?」吉洛娜驚慌地說。

  「已經來了!」瑪格麗特低聲說。

  「要去開嗎?」

  「等一下,也許是納瓦拉國王。」

  「啊!夫人!」拉莫爾大聲說,王后的這幾句話使得他堅強起來,不過王后說的時候聲音很低,僅僅希望吉洛娜一個人能夠聽見。「夫人!我跪下來求您,讓我出去吧,是的,別管我死活,陛下!憐憫我吧!啊!您不回答我。也好!我馬上說出來!等我說出來,我希望您就會把我趕出去的。」

  「不要說了,不幸的人!」瑪格麗特說,她聽了這個年輕人的譴責,感覺到一種無窮的魅力。「不要說了!」

  「夫人,」拉莫爾繼續說下去,毫無疑問他發現瑪格麗特的語氣並不象他預料中的那麼嚴厲。「夫人,我再向您說一遍,在這個小間裡什麼都能聽見。啊!別讓我死在連最殘忍的劊子手都不敢想出來的死刑中。」

  「別作聲!別作聲!」瑪格麗特說。

  「啊!夫人,您沒有憐憫心;您什麼也不願意聽,您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是您要明白,我愛您……」

  「別作聲!我不是已經關照您了?」瑪格麗特打斷他的話,把她那又暖和又香的手按在年輕人的嘴上,年輕人雙手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嘴唇上。

  「不過……」拉莫爾低聲說。

  「不過別作聲了,孩子!您怎麼這麼倔強!連王后的話都不願意聽從?」

  接著,她跑出小間,關上門,背靠在牆上,用哆嗦著的手壓住自己的心跳。

  「去開門,吉洛娜!」她說。

  吉洛娜走出臥房;過了一會兒,門簾撩起,露出納瓦拉國王的那張清秀、聰慧、有點惶惶不安的臉。

  「您找我嗎,夫人?」納瓦拉國王對瑪格麗特說。

  「是的,陛下,您收到我的信嗎?」

  「我得承認,不免有幾分感封驚奇,」亨利一邊說一邊疑心重重地朝四面張望,不過,他的疑心很快就消失了。

  「另外還有幾分擔心,是不是,先生?」瑪格麗特補充說。

  「我向您承認,確實如此,夫人。不過,儘管我被不共戴天的敵人們和比敵人也許還要危險的朋友們所包圍,我還是記得有天晚上我曾經看見在您的眼睛裡閃耀著寬厚的感情,那是在我們舉行婚禮的晚上,另外有一天我又看見在您跟腈裡閃灼著無畏的火花,這另外一天就是昨天,決定我死的日子。」

  「哦,先生?」瑪格麗特微笑著說,亨利這時似乎想要一直看到她的內心深處。

  「哦,夫人,我念著您叫我來的那封短信,想到這一切,我當時就對自己說:象納瓦拉國王這樣的一個人,沒有朋友,成了囚犯,手無寸鐵,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轟轟烈烈地死去,可以死後名垂青史,這就是被他的妻子出賣而死,於是我就來了。」

  「陛下,」瑪格麗特回答,「等您知道了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出於一個愛您的……而且您也愛的人兒之手,那時您就會改變您的說法了。」

  亨利聽見這番話,幾乎朝後退了一步,他那兩遭黑眉毛下面的銳利的灰眼睛好奇地詢問著王后。

  「啊!您放心吧,陛下!」王后微笑著說,「這個人兒,我並不想說就是我!」

  「但是,夫人,」亨利說,「是您派人把這把鑰匙交給我的,信上的筆跡也是您的筆跡。」

  「我承認是我的筆跡。我也不否認這封信是我寫的。至於這把鑰匙,那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把鑰匙在送到您手裡以前,經過了四個女人的手,您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四個女人!」亨利吃驚地叫起來。

  「不錯,經過四個女人的手,」瑪格麗特說,「經過太后的手,德·索弗夫人的手,吉洛娜的手和我的手。」

  亨利開始猜測這個謎語。

  「現在讓我們冷靜地談談,先生,」瑪格麗特說,「特別是開誠佈公地談談。今天到處都在傳說,陛下同意改宗天主教,這是真的嗎?」

  「傳說不對,夫人,我還沒有同意。」

  「不過,您已經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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