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瑪戈王后 | 上頁 下頁
三四


  「啊!他完了,」瑪格麗特看到所有這些兇相畢露的臉,驚慌地叫了起來;這些臉在沒有流露出謀求報復的仇恨表情時,顯出的是不能通融的固執表情。「是的,是的,我全明白了……他們是拿我當作誘餌……我成了他們捉拿和殺害胡格諾教徒的一個陷阱……啊!我一定要進去,哪怕是讓他們把我殺了。」

  瑪格麗特象瘋子似的在一條條過道,一條條長廊裡奔來跑去。她在一扇小門外經過,突然聽見歌聲,雖然十分單調,但是很溫柔,還有幾分憂傷。原來是旁邊的一間屋裡有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唱加爾文教派聖詩。

  「我的哥哥國王的奶媽,善良的瑪德隆……她在裡面!」瑪格麗特突然有了一個主意,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大聲說;「她在裡邊?……基督徒的天主,幫助我吧!」

  瑪格麗特滿懷希望,輕輕地敲那扇小門。

  事實上是亨利·德·納瓦拉在得到瑪格麗特勸告以後,在跟勒內談話以後,在可憐的小菲貝象守護神似的想要阻止、但是沒有能阻止他從太后那兒出來以後,他遇見了幾個天主教紳士,他們藉口向他表示敬意,把他送到他的住處。在他的住處有二十來個胡格諾教徒等著他,幾個鐘頭以前對這個不祥之夜的預感已經籠罩在盧佛宮上空,他們聚集在年輕國王的屋裡,一旦聚集在一起,就不願意再離開他了。他們就這麼待著,也沒有人企圖來打擾他們。最後,聖日耳曼—洛克賽盧瓦的鐘敲第一下,仿佛喪鐘一樣在所有這些人的心中回蕩時,塔瓦納走進來,在死一樣的寂靜中,向亨利宣佈,查理九世國王找他談話。

  沒有絲毫反抗的表示,甚至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反抗。他們聽見盧佛官的天花板上、長廊裡和過道裡,到處都有士兵的腳踩得咚咚響。這些士兵有的是聚集在那些院子裡的,有的是聚集在那些套房裡的,總數將近有兩千人。亨利和這些從此再也見不到面的朋友告別以後,跟著塔瓦納走了,塔瓦納把他領到一個跟國王住處相連的小走廊裡,讓他單獨一人留下,這時候他赤手空拳,疑心重重。

  納瓦拉國王就這樣一分鐘又一分鐘地數著,度過了難以忍受的兩個鐘頭。他懷著不斷增長的恐懼心情,聽著警鐘聲和火槍的射擊聲。他隔著小玻璃窗看著逃跑者和殺人兇手在大火的火光中,在火把的光芒中跑過去。他弄不清這些殺人的叫囂聲和遭難的呼號聲是怎麼回事。總之,儘管他深知查理九世、太后和德·吉茲公爵的為人,他還是想像不到當時正在上演的這出可怕的悲劇。

  亨利缺乏肉體上的勇敢;他有比這更好的東西,那就是精神上的力量。他一方面害怕危險,一方面又面帶微笑地迎接危險。不過,那是戰場上的危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危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由高亢悅耳的號角聲和低沉顫動的戰鼓聲伴隨著的危險……但是在這裡,他卻是赤手空拳,孤零零地關著,陷在朦朦朧朧的黑暗之中,如果有敵人手持刀劍想要傷害他,也只有到了跟前他才勉強能夠看見。因此,這兩個鐘頭對他來說也許是他一生中最殘酷的兩個鐘頭。

  騷亂發展到最高潮,當亨利開始明白這根可能是一場有組織的屠殺時,一個隊長來找他,領他穿過一條過道,到了國王的套房。他們剛走近,門就開了,等他們剛進去,門又在他們背後關上,好象是有魔法似的。隊長把亨利領進武器陳列室,來到查理九世跟前。

  他們進去時,國王正坐在一張大扶手椅上,雙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頭垂在胸前。聽見有人來了,查理九世抬起頭,亨利看見他額頭上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正在往下淌。

  「您好,亨利奧,」年輕國王口氣粗暴地說,「您,拉夏斯特爾,您出去吧!」

  隊長遵命出去。

  一陣令人難受的沉默。

  過時,亨利不安地向四周瞧了瞧;發現他單獨一個人跟國王在一起。

  查理九世忽然站起來。

  「真該死!」他說,動作迅速地撩起他的金黃色頭髮,同時擦了一下前額,「您看見自己在我身邊,感到很高興,是不是,亨利奧?」

  「當然,陛下,」納瓦拉國王回答,「我在陛下身邊總是感到幸福。」

  「比在那邊高興嗎,嗯?」查理九世說,他是繼續沿著自己的思路在說,並不是在回答亨利的恭維。

  「陛下,我不懂,」亨利說。

  「看看吧,您就會懂了。」

  查理九世動作迅速地朝窗子走去,或者不如說是跳去。他將他那個越來越驚駭的妹夫拉到跟前,把那些兇手的可怕的影子指給他看。兇手們正在一條船的甲板上,把不停地進來的受害者殺死或者扔到河裡淹死。

  「以天主的名義,」亨利臉色蒼自,大聲叫了起來,「今天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夜裡,先生,」查理九世說,「他們在替我清除所有的胡格諾教徒。那邊,波旁宮北面的那些煙和火,您看見了嗎?那是海軍元帥的房子燒著了,在冒煙起火。您瞧,那些好天主教徒用一床破爛的草墊拖著的那個屍體,那是海軍元帥的女婿的屍體,你的朋友泰利尼的屍體。」

  「啊!這是什麼意思?」納瓦拉國王大聲說,他徒然地在身邊找他的短劍的劍柄,羞恥和憤怒同時使得他渾身哆嗦,因為他感到自已同時在受到了嘲笑和威脅。

  「意思是,」查理九世突然大發雷霆,叫了起來,臉色蒼白得嚇人,「意思是我不要我的周圍再有胡格諾教徒,您懂了嗎,亨利?我不是國王嗎?我不是主人嗎?」

  「可是,陛下,您………

  「陛下我現在斬盡殺絕所有不是天主教徒的人,這就是我的意願。您是天主教徒嗎?」查理大聲說,他的怒火如同來勢洶洶的潮水一樣不斷地高漲。

  「陛下,」亨利說,「請您回憶回憶您說過的話:「只要對我有用處,信什麼教有什麼關係呢?」

  「哈!哈!哈!」查理兇相畢露地笑著嚷道,「你說,要我回憶回憶我說過的話,亨利!正象我妹妹瑪戈說的,Verha vo1ant。①所有那些人,你瞧,」他指著城裡,補充說,「他們不是對我也曾經大有用處嗎?他們不是曾經英勇作戰,善於出謀獻策,始終對我忠心耿耿嗎?他們全是有用的臣民!但是他們是胡格諾教徒,而我現在只要天主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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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文:「口說無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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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保持沉默。

  「啊!你要瞭解我,亨利奧!」查理九世嚷道。

  「我瞭解了,陛下。」

  「嗯?」

  「嗯!陛下,我看不出為什麼納瓦拉國王要做那麼許多紳士或者可憐的人沒有做的事。這些不幸的人,如果他們全都死了,這也正是因為有人向他們提出了陛下現在向我提出的要求,而他們拒絕了,象我現在拒絕一樣。」

  查理抓住年輕王爺的胳膊,眼睛牢牢地盯住他,呆滯的目光漸漸變成了一股淺黃色的凶光。

  「啊!你以為,」他說,「我犯得著請那些正在那邊被殺死的人望彌撒嗎?」

  「陛下,」亨利把胳膊抽回來,說,「難道您不是到死仍舊堅信您父輩的宗教信仰嗎?」

  「對,見鬼,你呢?」

  「啊!我也一樣,陛下,」亨利回答。

  查理狂怒地大吼一聲,手哆嗦著抓起桌上的火槍,亨利背貼著掛毯,額頭上急得冒出冷汗,不過,幸虧他有控制自己的那股力量,外表上很鎮靜,雙眼盯著這可怕的暴君的一舉一動,那副神色完全象一隻給毒蛇嚇呆了的鳥。

  查理把火槍拿在手裡,盲目衝動地大發雷霆,跺著腳。

  「你願意望彌撒嗎?」他大聲叫喊,一邊揮動著那件殺人武器,一閃一閃的亮光把亨利的眼都照花了。

  亨利保持沉默。

  查理九世大聲咒駡,象這樣可怕的咒駡還從來不曾有人說出口過,連盧佛宮的拱頂都被震動了。他的臉色從蒼白變成鐵青色。

  「死、彌撒或者巴士底獄!」他瞄準納瓦拉國王,大聲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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