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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章 公墓(2)


  伯爵向四周看了一下。「你的手槍怎麼放在寫字臺上?」基督山指著書桌上的手槍說。

  「我就要出門去旅行了。」莫雷爾答道。

  「我的朋友!」基督山用一種非常友好口吻喊道。

  「閣下!」

  「我的朋友,我親愛的馬西米蘭,不要作匆忙的決定,我求求你。」

  「我作匆忙的決定?」莫雷爾聳聳肩說,「出門去旅行一次有什麼奇怪呢?」

  「馬西米蘭,」伯爵說,「讓我們放下我們的假面具。你不要再用那種假鎮定來騙我,我也不用再對你裝出兒戲式的關懷。你當然明白我剛才撞破玻窗,打擾一位朋友,我這所以這麼做,正是因為我懷著極度的不安,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是懷著一種可怕的確信。莫雷爾,你想自殺!」

  「伯爵!」莫雷爾打了一個寒顫說,「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告訴你,你是想自殺,」伯爵繼續說,「這就是證據。」

  他走到寫字臺前,把莫雷爾遮住的那張紙拿開,把那封信拿在手裡。

  莫雷爾沖上來搶那封信,但基督山看出他會這麼做,用他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你看,你想自殺,」伯爵說,「你已經把這念頭寫在紙上了。」

  「好吧!」莫雷爾說,他的表情又從瘋狂的激動變為平靜,——「好吧,即使我想用這支手槍自殺,誰能阻止我?誰敢阻止我?當我說,我生命的全部希望已熄滅,我的心已經死了。我的生命之火熄滅了,周圍的一切都讓我傷心,地球已變成灰燼,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傷害我,當我說,讓我死是慈悲,假如我活下去,我就會因喪失理智而發瘋,閣下,告訴我,——當聽了這一番話以後,誰還會對我說『你錯了』。還有誰會來嘗試阻止我去死呢!告訴我,閣下,難道你有那種勇氣嗎?」

  「是的,莫雷爾,」基督山說,他的態度非常堅定,與那年輕人激動異常,成為一個明顯的對照,——「是的,我要那樣做。」

  「你!」莫雷爾憤怒地喊道,——「你,當我還可以救她,或者可以看著她死在我懷裡的時候,你來欺騙我,用空洞的諾言來鼓勵和安慰我。你,你假裝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你扮演上帝,卻不能救一個年輕的姑娘!啊!說老實話,閣下,如果你不是讓我看了覺得可怕的話,我簡直會覺得你很可憐!」

  「莫雷爾!」

  「你叫我放下假面具,我不改變主意,請放心吧!當你在她的墳前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回答了你,那是因為我的心軟了,你到這兒來的時候,我讓你進來。既然你得寸進尺,既然你到我這個作為墳墓用的房間裡來激怒我,我已經受盡人間痛苦以後,你又為我設計出一種新的苦刑,——那麼假裝做我的恩人的基督山伯爵呀,人間天使的基督山伯爵呀,你可以滿意了,你目睹一位朋友的死吧。」說著,莫雷爾狂笑著撲過去拿那支手槍。

  基督山臉色慘白,但他的眼睛閃閃發光,他用手壓住手槍,對狂瘋的人說:「我再對你說一遍,你不能自殺。」

  「你還想阻止我,」莫雷爾回答,掙扎著要擺脫伯爵的手,但象第一次一樣,他的掙扎徒勞無用。

  「那麼你認為你是誰,竟敢用這種暴虐的態度對待自由而理智的人?」

  「我是誰?」基督山重複道,「聽著,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有權利可以對你說:『莫雷爾,你父親的兒子不應該死在今天。』」基督山兩臂交叉,神情莊嚴地向那年輕人迎上去,他看上去是那麼崇高那麼神聖,年輕人不由自主地在這種近乎神聖的威嚴面前屈服了,他後退了一步。

  「你為什麼要提到我的父親?」他結結巴巴地問,「你為什麼要把他和今天的事情混在一起!」

  「因為當你的父親象你今天這樣要自殺的時候,阻止了他的,就是我。送錢袋給你的妹妹,送埃及王號給老莫雷爾先生的,就是我。因為我就是那個當你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就把你抱在膝頭上玩的愛德蒙·唐太斯。」

  莫雷爾由於震驚幾乎透不過氣來,他踉踉蹌蹌地倒退了一步;他再也支持不住了,大叫一聲俯伏到基督山腳下。然後,他又立刻爬起來,沖向房門,在樓梯頂上放開嗓子大喊:「尤莉,尤莉!艾曼紐!艾曼紐!」

  基督山想出來,但馬西米蘭住門不讓伯爵出來,甯死也不肯放鬆門柄。尤莉、艾曼紐和那個僕人聽到馬西米蘭的喊聲,便驚怕失措地奔上來。莫雷爾拉著他們的手,把門推開,用一種嗚咽聲音喊道:「跪下,跪下!他是我們的恩人!是我們父親的救命恩人,他是——」

  他本來還想說出「愛德蒙·唐太斯」這個名字,但伯爵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尤莉撲到伯爵的懷抱裡;艾曼紐熱情地擁抱他;莫雷爾又跪下來,用他的額頭碰地板。那時,那個意志堅強的人覺得他的心膨脹起來;喉部似乎有一道火焰沖上眼睛;他低下頭哭泣起來。一時間,房間裡只聽見繼續啜泣聲,尤莉激動異常,她沖出房間,奔到樓下,跑進客廳,揭開水晶罩,取出米蘭巷她的恩人送給他的那只錢袋。

  這時,艾曼紐用哽咽的聲音對伯爵說:「噢,伯爵,您怎麼能這樣忍心呢?您常聽我們談起我們的恩人,常常看見我們這樣感激他,崇拜他,您怎麼忍心對我們隱瞞真相呢?噢,這對我們是太殘酷了,而且——我敢這樣說嗎?——對您自己也太殘酷了!」

  「聽著,我的朋友,」伯爵說,「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因為你雖然不知道,實際上卻已經和我做了十一年的朋友,——這個秘密的洩露,是由於一件你不知道的大事引出來的。上帝作證,我本來希望終生保留這個秘密,但你的內兄瑪西米蘭用過火的語言逼我講了出來,他現在一定後悔當時的舉動。」他轉過頭去看著莫雷爾,莫雷爾仍跪在地上,但已把頭伏在一張圈椅裡,他便含有深意地握一握艾曼紐的手,又低聲說,「留心他。」

  「為什麼?」艾曼紐驚奇地問。

  「我不能明說,但留心他。」

  艾曼紐向房間裡看了看,看見手槍放在桌子上;他的眼光停留在了它上面,他用手指了一指。基督山點了點頭。艾曼紐走過去拿手槍。

  「隨它放在那兒好了,」基督山說。他向莫雷爾走過去,抓住他的手,那年輕人的心在極度的激動以後陷入了一種麻木狀態。尤莉跑回來了,雙手捧著那只絲帶織成的錢袋,歡喜的淚珠一串串地滾下她的兩頰。

  「這是紀念品,」她說,「我不會因為認識了我們的恩人就減少對它的珍視!」

  「我的孩子,」基督山的臉紅了,「允許我拿回那只錢袋吧。你們現在既然已經認識我,我只希望你們心裡時時能想起我就行了。」

  「噢,」尤莉把錢袋緊緊地摟在懷裡說,「不,不,我求求您,不要把它帶走,因為在某一日子,您要離開我們的,是嗎?」

  「你猜對了,夫人,」基督山微笑著答道,「在一星期之內,我就要離開這個國家了,因為在這裡,許多應懲罰的人過著快樂的生活,而我的父親卻在饑愁交迫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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