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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自殺(2)


  「我來啦。」海黛說,她一聽見馬車的聲音就馬上奔下樓來,看到伯爵平安歸來,她的臉上露出喜悅的光芒。貝爾圖喬退出。在焦慮不耐地等待了這麼久以後,海黛一見他就表達了一個女兒找到她心愛的父親和一個情婦看見她鍾愛的情人時的全部喜悅。基督山心裡的喜悅雖然沒有這樣明顯地表達出來,但也不弱於她。在忍受過長期的痛苦以後,好比雨露落在久旱的土地;心和土地都會吸收那甜美的甘露,但是在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

  基督山開始想,他長時間不敢相信的一件事情,——就是,世界上有兩個美塞苔絲,——或許這是真的了,他或許還能得到幸福。當他那洋溢著幸福的眼睛正在急切地探索海黛那一對潤濕眼睛裡的所表達的意思的時候,房門突然打開了。伯爵皺了一下眉頭。

  「馬爾塞夫先生來訪!」巴浦斯汀說,像是只要他說出那個名字就得請伯爵的原諒似的。果然,伯爵的臉上露出了光彩。「是哪一個,」他問道,子爵還是伯爵?」

  「伯爵。」

  「噢!」海黛喊道,「這件事還不曾完結嗎?」

  「我不知道有沒有結束,我心愛的孩子,」基督山握住海黛的雙手說,「我只知道你不需再害怕了。」

  「但這就是那奸惡的——」

  「那個人是不能傷害我的,海黛,」基督山說,「可怕的只是他的兒子。」

  「你決不會知道我忍受過多大的痛苦,老爺。」海黛說。

  基督山微笑了一下。「我憑我父親的墳墓發誓!」他伸出一隻手放在海黛的頭上說,「海黛,假若有任何不幸的事情發生的話,那種不幸是決不會落到你頭上的。」

  「我相信你,大人,象上帝在對我說話一樣。」那青年女郎說,並把她的額頭湊給伯爵。

  基督山在這個純潔而美麗的額頭上吻了一下,這一吻使兩顆心同時跳動起來,一顆是劇烈地跳,一顆是沉著地跳。

  「噢!」他低聲地說,「看來上帝又允許我戀愛了嗎?」他一面領那個美麗的希臘人向一座暗梯走,一面對巴浦斯汀說,「請馬爾塞夫先生到客廳裡吧。」

  這次拜訪基督山或許事先早已經預料到了,但對我們的讀者來說就未必如此了,所以我們必須先來解釋一下。前文說過,美塞苔絲也象阿爾貝那樣曾列了一張財產目錄表,當她在整理她的珠寶、鎖上她的抽屜、收集她的鑰匙、把一切都井井有條地留下的時候,她不曾發現有一個蒼白而陰險的面孔在通往走廊的那道玻璃門上窺視。馬爾塞夫夫人沒有看見那個人或聽到那個人的聲音,但那個人卻已經看見和聽到了房間裡發生一切。那個臉色蒼白的人從那道玻璃門走到伯爵的臥室裡,用一隻痙攣的手拉開朝向院子的那個窗口的窗簾。他在那兒站立了十分鐘,一動不動,一言不發,聽著自己怦怦的心跳的聲音。對於他來說,那十分鐘是非常難捱的。

  而就在那個時候,從約會地回來的阿爾貝發現他父親在一道窗簾後面等他歸來。伯爵的眼睛張大了;他知道阿爾貝曾毫不留情地侮辱過基督山,而不論在全世界哪一個國家裡,這樣的一次侮辱必然會引起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阿爾貝安全回來了;那末基督山伯爵一定遭受報復了。

  他那憂鬱的臉上掠過一絲說不出的快樂,猶如太陽消失在雲彩中,進入墳墓前的最後一絲光亮。但我們已經說過,他等了很長時間,始終不見他的兒子到他的房間裡來向他敘述勝利的經過。他很懂得他的兒子在為他父親的名譽去復仇以前為什麼不先來見他;但現在復仇已經成功了,他的兒子怎麼還不投到他的懷裡來呢?

  那時,伯爵既然不見阿爾貝來,便派人去找他的僕人來。

  我們應該還記得,阿爾貝曾吩咐他的僕人不必向伯爵隱瞞任何事情。十分鐘以後,馬爾塞夫將軍身穿黑衣黑褲,系著軍人的領結,戴著黑手套,出現到臺階上。顯然事先他已經有過吩咐,此時,當他走到臺階的最後一級的時候,從車房裡已駛出一輛車子在等著他。跟班把將軍那件裹著兩把劍的軍人大衣扔進車子裡,關上車門坐到車夫的旁邊。車夫彎下身來等候他主人的吩咐。

  「香榭麗舍大街,」將軍說,「基督山伯爵府。快!」

  馬飛快地疾馳起來,五分鐘以後,它們已來到伯爵的門口。馬爾塞夫先生自己打開車門;當馬車還未停妥的時候,他就象一個年輕人似的跳到階沿上,按了鈴,和他的僕人一同進門。

  一會兒以後,巴浦斯汀向基督山通報馬爾塞夫伯爵來訪,基督山伯爵一面送走海黛,一面吩咐請馬爾塞夫伯爵到客廳裡等候他。將軍在客廳裡來回踱著的時候,一轉身使發現基督山已站在門口。

  「哦!是馬爾塞夫先生,」基督山語氣平靜地說,「我還以為聽錯了呢。」

  「沒錯,是我,」伯爵說,由於他的嘴唇抽搐得厲害,所以沒法清楚地吐出聲音來。

  「可以讓我知道為什麼這麼早有幸看見馬爾塞夫先生的原因嗎?」

  「你今天早晨不是和我的兒子決鬥過了?」將軍問。

  「您知道那件事了嗎?」伯爵回答。

  「我還知道,我的兒子有很充分的理由要和你決鬥,並且要豁出性命來。」

  「可不是大人,他有極充分的理由。但您看,他雖然有那樣充分的理由,他卻並沒有殺死我,甚至不曾和我決鬥。」

  「可是他認為他的父親蒙受恥辱——使全家受奇恥大辱。」

  「不錯,閣下,」基督山帶著他那種可怕的鎮定神色說,「這是一個次要的原因,卻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麼,一定是你向他道歉,或是作了某種解釋了?」

  「我沒有向他作任何解釋,道歉的是他而不是我。」

  「但你以為這是什麼原因呢?」

  「大概是他認為有一個人比我的罪更大。」

  「那個人是誰?」

  「他的父親。」

  「或許是吧,」伯爵臉色蒼白地說,「但你知道,有罪的人是不願意讓人相信他是有罪的。」

  「我知道,我已預料到這個時候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料到我的兒子是一個懦夫!」伯爵喊道。

  「阿爾貝·馬爾塞夫先生決不是一個懦夫!」基督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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